孤立

    竖着耳朵听到门外一行人离去后,曲深写了告状的小纸条揣在袖兜里,她明日要同曲珩大少主说。虽然之前传去的纸条没有一次收到过回复,但每每所求之物又会很快出现在她桌上。曲深觉得曲珩是一个顶好的人,要什么给什么,简直比神灵还厉害。

    九岁时她偷偷刻了一个小木雕,取名“曲珩菩萨”。后来上了一阵子学,得知男神仙最好不要用“菩萨”二字,她又改成“曲珩弥勒佛”。原先都是用一个圆球替代木雕的头,昨日得见少爷真容,曲深预备再刻一个。

    她折了心识海中荔枝树上最好的一根粗枝,掏出小刻刀开始捣鼓。

    虽然只是亭台惊鸿一瞥,但曲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曲珩的样子。她将树枝攥得紧紧的,剐蹭下来的木屑有些刺到她的掌心,向来怕疼的小姑娘却不在意。

    日光从左边滑到右边,自鎏金到杏黄,她认真地、近乎虔诚地刻下了曲珩的样子。又准备在木雕下方划上名字,想了想,曲深写上了“曲珩崇明”。世间供奉唯一真神重明,三国虽风俗各异,但在信仰神灵一处却无异议。在曲深短短十二年间,除却父亲母亲,唯有曲珩如神邸降世,带来光明,她永远信奉属于她的重明。

    伸了个懒腰,曲深发现外面天色已暗,她取过侍童送来的食盒,将里面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准备出门消食。

    刚打开殿门,兜头一盆水倾泻而下。

    曲深浑身湿透,在春季不尚温暖的晚风中打了个哆嗦。

    候在门外的侍女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曲溶带着其他两人从一边的树后走出,摇扇大笑:“你看你,还真像一只掉进水中即将溺死的麻雀!还是一只没爹没娘的麻雀啊。”示意侍从摆上一方太师椅,他坐到曲深旁边,端详她的颤抖和孱弱,“不是很能耐,要去告我吗?”

    曲深不明白为何人的恶意来得如此莫名其妙,父亲明明说过人间温情居多的。明明被淋了水,又是寒风一吹,头本该冰凉,曲深却觉得发热又胀痛,头痛胸闷,有些喘不上气。

    曲溶见她不说话,拿着扇柄便要碰上她的肩膀。

    曲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倏地后退一步,避过折扇,踮起脚尖,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曲溶脸上。

    不等曲溶发作,她声音明明害怕到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夫子曾教授过我等曲家家规,不可同族相戕,违者重罚。”小姑娘身形单薄,明灭烛火下影子跳动,孤寂无依,却又给了自己底气,“今日你辱我在前,伤我在后,如若夫子知道,你定会受到责罚!”

    曲溶一时没防住,闲散悠然被打得干净,侧偏着头,阴影下的嘴角咧出一丝狠唳弧度:“我看你是……”

    曲深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按照族规,十外支系如若三代未出灵者便需迁出内门,你好不容易选上,若是此时出了错处被罚,怕是也不会好受吧。”

    曲溶没想到她一个弱孤竟能说的头头是道,虽丢了面子,但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曲深双手背在身后,藏在袖中的十指交握,指节泛白。刻木雕的伤口渗出血迹,和那年小石子刺入掌心一般的疼痛。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勇敢一点,已经没有谁能够保护她了。

    夜色降临,曲溶拂袖而去,带走了瑜谦居所有的侍从,留下一片沉寂。

    灯火葳蕤,曲深第一次靠自己打跑了敌人。恐惧与冷风交织,寒月下,小姑娘形单影只,从院中井打水到生火烧开,小小的身躯不曾退怯。

    将脸巾从盆中拧起,曲深擦掉身上的冷水,又洗了把脸。巾帕拂过双眼,杏仁一样的眼眶已是通红。

    其实她知道爹爹不会长出来了。夫子教过她,爹爹是死了。娘亲也不会回来了,父亲说的都是骗她的。

    万物静籁,圆月孤悬苍穹,有彴约掠过,曲深许了一个愿望。

    她要变得很厉害,不让天上的爹爹娘亲担心。

    ---

    熟悉住所后,按照旧俗十三位灵者次日便需要前往书斋学习。

    曲深、曲溶、曲灵荟和另外四人为御,属一个班列。进了学堂,众人便和挑住所一般选起了座次。

    曲灵荟因着昨日的事想要安慰一下曲深,却被曲溶一个瞪眼制止,只好选了一个靠中的位置坐下。

    其他人也都在曲溶的示意下占完了好座次。

    曲深早知如此,没有争辩,在最边上落座。

    课业繁复,曲深不太能听懂。她开蒙本就晚,虽然先前被送到书孰识了些字,也背得一些文章,能明白此刻夫子所说的言语,但若将它们合在一起,曲深只感觉书卷上的字一个个都活了过来,扭动着墨体手舞足蹈,教她头晕脑胀。

    一个时辰下来,卷上多了许多小圈,都是她听不明白准备求教的地方。

    但夫子走得很快,曲深来不及问询,便预备请教其他同窗。

    凡是她目光所向,皆是低下头不言语,或是轻嗤不屑。曲深看着第一排的曲溶笑得顽劣,明白过来。

    沉默着抱紧怀中书卷,回到座位上。要怎么办呀,她想,这样如何能变厉害呢?曲深有些委屈,食指局促地扣着衣角,但没有哭。曲深将经书收好,决定明天跑快一点拦住夫子。

    术业习完后,便要去武场同阴阳一起修灵。

    进了毓灵殿后出不去,曲深再不能跑去传纸条,她很期待修灵,一定可以见到曲珩。她想问他要吃的,这里的饭菜清汤寡水,没有味道。

    但她左顾右盼半天,也没瞧见。反倒是被夫子以心不在焉为由,罚去扎两刻钟的马步。

    曲溶这个讨厌鬼在一旁笑她,曲深撇过头不看他。不成想他是个没脸的,又特地转到她跟前,笑得更欢。

    当然结局就是他也被一起罚了。曲溶不讲道理的将这笔账算在了曲深身上。

    “曲珩少主乃是瞿如第一位全灵者,昨日家主禀告今上,特派了太师为少主单独教学,此后不与尔等一桶进学,还望诸位以其为勉,勤加修习,为我族夺誉。”曲深听着长老的话,眉头皱成一团。

    曲珩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愁眉苦脸半蹲在那的小姑娘。

    那年她第一次来传书亦是如此。

    重瑜殿守卫森严,侍卫不放曲深进去,她只好蹲在殿外,后面又被赶了几次,连蹲也不让她蹲了。苦思多日,终于想了个法子,将纸条束在大福颈上,偷偷摸摸将它从狗洞放了进去。

    当下便被抓住,侍卫提刀质问她是何居心。曲深瞧着明晃晃的到,听得眼睛都红了,鼻子酸酸的,却还是又怕又气地反驳:“狗钻狗洞也是错吗!”带着点稚童的幼弱,让人不忍。

    在此的侍卫都是灵者,也不乏家中有幼子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并没有威胁,族中每日盘查,她也不会是奸细。

    但职责所在,几人还是将大福捉了出来,上下检查一番,狗放了,纸条还给了曲深。

    曲深看着从大门正大光明走进去的狗,双眼溜圆:“大福都能进!为什么我不能进!”

    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侍卫被逗笑:“什么大福,这是玉小姐养的小宠,名唤东风,自是能进。”

    曲深气得跺脚:“大福你这个叛徒!再也别跑到我这里来骗吃的了!”

    金灿灿的小黄狗看也没看她一眼,甩着尾巴便进去了,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感觉。

    曲深垂头丧气往回走。爹爹,可不是她不听教诲,不懂得知恩图报,实在是报恩无门呀!

    没挪几步,便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是一位个子高高,长相冷冷的男子,也穿着侍卫服,却比门口那些衣服多了花纹。

    “给我吧。”

    曲深从往事中抽回思绪,正想着应当如何又想个招给曲珩传纸条,便见着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双膝一痛,也站不稳地跪了下来。

    须臾便有一双织金纹松的锦靴立到她跟前。

    有松香浮动,他声音微冷:“同族不可互戕,你……”一双眼睨过来,曲溶吓得大气不敢喘,“属哪支?”

    头顶像是压了块巨石,千钧之重,曲溶冷汗滴落,声音颤抖:“回……回少主,晚生曲溶,族中十六支。”

    他不敢抬头,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觉得视线冰冷,心仿佛掉进寒水中,内里是凄然的惶恐。

    “既不知礼节,便回去让长辈重教,三日后再来。”曲珩的声音并没有变化,仿佛刚刚的冷意只是错觉。却如同冬日钝雷,在曲溶身上滋啦一下劈出伤痕。强忍惊惧,曲溶敬声答是,将身子匍匐地更低。

    其他人在得允后起身,恭敬立到一边继续修灵。

    曲深本想趁此机会讨要吃的,但以往都是书笺相传,如今那位矜贵尊荣的少主就站在跟前,还重重处罚了曲溶,想起往日自己无礼之言不免多了几分害怕。她福了福身:“我……曲深告退。”

    永沉拦住她,和那年一样,将手里的玉佩递过去:“曲深小姐,凭借此物可进出毓灵殿中少主所在阁楼,”他看了一眼曲珩的神色,思忖着道,“若有相告之事,依旧可拿到此处。”

    曲深接过玉佩道谢,挪着步子往外,越走越快,到后面一溜烟跑到树影后不见了踪影。

    曲珩巡视武场,掩在袖中的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视线掠过那棵树影,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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