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像个和事佬，两头劝，和小刘聊完天又去跟覃明赫聊天。

    晚上回到家，方菲跟着覃明赫走进他家里，将客厅的灯全打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开始语气不善地教训覃明赫：“我觉得你做得很不对，覃律师，你对你的下属过于严厉了，你要知道，严厉和剥削有时候就在一线之间，稍微大意一点放纵自己的情绪，你就会成了剥削员工的邪恶老板。你每天都在骂他们，每天都在给他们施压，迟早要把他们都压垮。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你要面对一大堆烦心事，你要事事做到最完美，我也理解他们的能力不算是最佳，没办法完全跟得上你的要求，你让他们多做修改、多做尝试，是正确的。但你不应该将自己的压力转移到员工的身上，这样太不人道了，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他们本来就透支了身体健康来做事，还要透支心理健康来接受你的恶劣态度，实在太可怜了。”

    覃明赫微皱着眉，脱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到扶手上，也在沙发坐下，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方菲提声说：“我在说，你老是把你自己过度的紧张无缘无故扔到你的下属身上，你在工作中的处事方式让大家都很难受，为了大家的工作环境和氛围，你应该有所改正。你是大家的领头羊，你行事间要为大家的着想才对。”

    覃明赫怪道：“他们是来工作的人，管我的处事方式干嘛？我办公室的工作环境和氛围都很好啊，有哪里不妥吗？”

    “……”方菲很想拎覃明赫去看心理医生，她确定他以前看过的医生都没有发现他这幅鬼样子，完全耽误了他的治疗。

    方菲忍不住怒视覃明赫，没好气地说：“覃大状！你可是S大厦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唯一一个老板啊，他们都是跟着你工作的小员工而已啊，他们是看你的脸色工作的！接受你的处事方式就是他们不得不完成的工作之一。他们本来就是过度劳累的打工人了，他们的压力本来就很大了，你不要再给他们额外的压力。”

    覃明赫仍是不解：“我什么时候给他们额外的压力了？”

    方菲说：“你别嫌我越俎代庖对着你工作上的事情指指点点，我只是觉得问题太大了，真的受不了我才说的。就我在你边上待着的这几天，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对员工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是不夹枪带棒的，也没有看见你给过他们一丁点的肯定和鼓励，你一直在骂人，一直在挑刺，一直在否定他们忙活了一天或是好几天的工作成果，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面对他们。人都是会累的，我也当过打工人好几年，我知道面对像你这种没有半分好脸色的领导有多难受，你的心可能不是在故意刁难他们，可你的行为是呀。有话你就好好说嘛，何必弄得听你说话的人那么不高兴呢？你这样根本就不是正常范围里的严厉和高要求，你是一边拿员工出气一边马虎地提示他们要怎么做才能符合你的标准。”

    覃明赫挑眉瞅着方菲，一副正在看方菲无理取闹的模样。

    方菲顿时怒上心头，说话也不留余地：“覃明赫，你是因为压力过大才失眠的，你能不能有点道德，将失眠这件事绑在你自己身上就好，别给你的员工分发。你也不想带领一群失眠人士去打官司吧？你少给他们一点压力，端正好你的态度，不然你就会害了他们。”

    “哪有这么严重？”覃明赫不甚在意地说。

    方菲皱了皱脸，不可置信道：“你完全没有想过我说的这些吗？”

    覃明赫坦然回答：“没有。”

    方菲：“……”

    覃明赫说：“我以前在律所实习以及刚毕业在律所里打杂的阶段，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有一小时的咨询费上千块的律师会浪费时间和精力，特意用稳定过后的情绪面对员工？当下是什么情绪，就用什么情绪说话，这是最省事的。而且我严厉一些才能更有威慑力，让他们在我眼皮底下工作的时候不偷懒，百分百投入。我不觉得我的态度和行为会破坏他们的工作环境和氛围，相反的，就是因为有我，大家的工作效率才会这么高。”

    “……”方菲翻了个白眼。

    “你别翻白眼，弄得我好像大错特错。”

    “祖国未来的花朵都被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折腾到枯萎了，我还不能翻个白眼显示一下我的无奈和痛心吗？”

    一直被方菲指责的覃明赫不高兴了，冷着脸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生闷气。

    方菲双手将覃明赫的脸掰回来，看着他说：“覃明赫，我实习的时候最讨厌公司里带我的那个人，他对我的态度就是你对你的员工的态度，很凶，没有耐心，挑剔，不讲理，偶尔还很暴躁，骂得我头都抬不起来。我一问问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说我笨，说我懒，要我问第二遍，他才会不情不愿教我。可我那会儿还没有毕业，我真的是一无所知，我连那些事情可以去查怎样的资料都不知道。你们这些有点地位的人那样做根本就不是为了节省时间，而是在对着弱者发泄情绪，你们只会挑不能还手的人欺负。”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想欺负谁。”

    “可你已经欺负了小刘他们。你们这些人真过分，把社会的环境弄得这么糟糕，还要说教，说什么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要别人去适应。根本不是这回事，大家碍于身份不敢反驳你们，不代表你们的说法和做法是正确的。覃明赫你别助纣为虐，不要把你这里的环境变得太恶劣，不要让我讨厌你。”

    覃明赫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好了：“那我应该怎么做？哄小孩一样哄他们吗？他们是我请回来的员工，还有三五个是来实习的学生，他们不是来办公室郊游的，他们要帮我干活，要帮事务所挣钱，我除了用效率最高的方式和他们相处，我还可以怎么做？你也看见了，每天加班都干不完的事，我再把手里的鞭子放下，换成一束花，毫无威慑力，他们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工作吗？我们收了很高的律师费，我们必须用尽全力才对得起这份钱。如果没有鞭子，他们怎么可能用尽全力？每个人都会有惰性，在管理宽松的地方必然会出现偷懒现象，更何况他们只是每个月领薪水员工，不是老板，他们不会像我这样为了整个事务所着想，不会为了事务所的发展而用心。”

    方菲回应的态度更是毫无柔软之处：“我知道，我也是老板，我知道老板和员工看问题的角度不可能是一样的，这种分别是身份带来的天然分别。但我要说的是，你能不能别给大家额外的压力。有很多事情是没必要，不是为了事务所着想，只不过是你自己心里烦，你睡不着觉情绪烦躁，所以拿他们泄气。像今天早上小刘根本没有做错事，你却骂得他狗血淋头，还用一大串道理压他，可能他接下来几天的好心情都被你压碎了。你在当老板的时候也同时要当一个有感情有节制的正常人，员工就是员工，不是沙包。再者，控制情绪不是浪费时间，是作为人的修养，你不知道吗？你的员工们已经够好了，他们不仅每天都认真工作，还每天都认真哄你，认真接受你的坏脾气。”

    覃明赫又冷着脸扭过头，不和方菲对视。

    方菲暗暗觉得好笑，覃明赫好像闹别扭的小孩。方菲叹了叹，放软语气劝他：“好啦，我又不是要跟你闹掰，我在跟你提出关键的建议而已。”

    覃明赫闷声道：“你说你要讨厌我的。”

    方菲再次将他的脸掰过来，哄道：“不讨厌不讨厌，你有所改善的话，我肯定不会讨厌你。你说嘛，你要不要好好考虑我的话，改正一下你自己？”

    覃明赫往后仰了一下，脱离方菲的魔爪，一脸不情愿地嘀咕：“什么改正，我又没有做错……我不是服务员，干嘛要每天笑脸相迎……”

    方菲耐心同覃明赫说：“没让你笑脸相迎，我是想请你为了大家着想，端正你自己的态度，让大家能够在工作的时候不要承受来自于你的过度的压力，没叫你拿员工当大爷，他们做错事了你该指责指责，但他们没有犯错，只是能力上不那么足够的时候，你要给他们一些建议的时候，你可以好好跟他们说，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成长得更快，真的，我向你保证。覃明赫，我知道你因为睡不着觉身体难受，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很遗憾，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是理所当然要承担这种难受的，你别拿员工出气。你都努力奋斗当上律所的合伙人了，你都是老板了，你坐了高位，那你就有义务要为后来者铺路，也要为后来者的身心健康着想，一个优秀的、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老板可不容易当，你依旧要好好努力的。”

    价值上升到这种程度了，覃明赫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算得上温顺地坐着，神情中又带着些许不服气，还略有点尴尬，问方菲：“怎么改？”

    方菲露了一个得逞的微笑，竖起一根食指，高深莫测道：“听我的就好。”

    覃明赫尝试着去改变了，在被方菲的霸权欺压着的情况之下。

    办公室里紧张的工作依旧，但大家很快发现覃明赫的异样。

    大家胆战心惊地敲门走进覃明赫房间，准备接受覃明赫的怒火洗礼，却白准备了。

    覃明赫打断他们报告的话语即将要开始生气口吐恶语，坐在旁边的方菲就咳嗽一声，覃明赫的气势旋即弱下去，绷着脸，抿着嘴，缓了两下，才心平气和指出他们的工作中出现了哪一点不足，应该如何在后续的工作中纠正，又将手里的报告还给他们，礼貌地说：“麻烦你拿回去完善一下吧，最好明天早上能给我。”

    如果覃明赫没听见方菲的咳嗽，或是有意忽略了她，她就多咳几次，并且越咳越大声，足以打断覃明赫和员工的谈话。

    覃明赫：“……”

    覃明赫十分厌烦，但既然答应了方菲要尝试，只好照做，咬牙忍住自己的怒火，压制自己的阴阳怪气，尽量用正常说事的语气、用正常对话的言辞、用平等聊天的态度，去面对他的员工们。

    所有人都对覃明赫的变化感到惊喜，又不敢问，只敢猜。

    议论在私底下流传——那位过来做质检的方菲不像是要检查办公室的质量，反而像是来检查覃明赫的情绪质量，重量一超过就要喊停，重量一不足就要提醒，将覃明赫管得妥妥当当。

    了不起的覃律师前所未有地成为了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大家的心从走在悬崖边上回到了康庄大道上，皆是松了一口气，办公室不再死气沉沉，埋在文件堆里的脑袋一个一个抬起来，神采逐渐回到年轻的脸上，甚至可以在午饭时间前听见几个人在小声讨论中午吃什么。

    方菲缩在房间门边偷听，不发一语，深藏功与名，满意地回头朝覃明赫竖起大拇指，并表示这才是正常的工作氛围。

    覃明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