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已到下值时刻,没有等来明镜,反倒是等来了管家。

    “娘子,主君与夫人在书房等候郎君与您,二娘子已经到了。”

    “阿耶突然唤我们,可是有什么事?”谢清徽疑惑。

    管家摇头表示不知,谢清徽只好放下心中所思,前往书房。

    书房里,谢凌面色凝重,像是在嘱咐谢清平什么,看到谢清徽进来,方才吩咐管家与谢晋将书房里外严密看守。谢凌道:“今日我入东宫为太子授课,只是却不见人,不过一会儿,陛下命人封闭东宫,此刻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

    谢夫人大惊:“怎会如此?陛下两子皆为皇后嫡出,多年来更是饱受先帝与圣上的爱重,如此作为倒像是东宫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谢清平摇头:“儿子到觉得未必如此,上旬儿子也曾入宫觐见圣上,当时太子殿下也在,与陛下父子情深,毫无嫌隙,只是儿子总觉得殿下身体似乎有恙,并不是外界所说一切都好。”

    “难道殿下曾经就有旧疾?只不过并不打紧,只是此次病情来势汹汹,陛下为了防止消息串通,才下令封禁了东宫?阿耶可曾留意太医院调度之事?”谢清徽一阵见血道。

    谢凌摇头:“此时陛下最是疑心,万不可轻易传递消息,故而为父并未仔细查验,清平这话说的有道理,如果陛下与殿下父子并无嫌隙,那么清徽的猜想最是合情合理的了。”

    谢清雯蹙眉:“女儿虽整日都在内院书堂,不曾与外界有过多的联系,却也知道太子殿下最为仁厚,若说陛下在这世上还肯听谁的话,那也只有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了。”

    谢凌面色也极为难看,一是担忧国之储君的身体,二是担忧太子若真有什么事的话,陛下那边可如何是好,最后,太子到底是自己的学生,对于他的秉性,谢凌很是了解,与圣上不同,倒有些像大梁的昭明太子,是一个极为仁厚贤德的继承人。

    谢夫人开口道:“过两日便是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若太子真的身体有恙,想来皇后必定会免除此次请安,皇上为君之心颇为刚硬,可皇后为母之心怕是没有什么心情接见外命妇了。”

    “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如今这个状况,清平的婚事有陛下明旨诏书,是不会再有变动的了,当前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两个女儿,方才下值的时候,我已与安国公通过气了,安国公明日携家眷过府商量婚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再有变数了。

    还有清雯,虽说她才十岁,不着急,只是北地贵女定亲出嫁向来极早,当年肃睿皇后也是十四岁就嫁给了先帝,只是大家都默认圆房推迟两三年罢了。所以夫人最近也开始为清雯相看吧,否则再等三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谢夫人叹气:“唉,这都是什么事情啊,别人家都是把女儿多留几年,到了我们这里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谢清徽安慰母亲:“阿娘,明日不过是商量婚事,满打满算,女儿也要明年才能嫁入安国公府,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陪伴在您身边,您就别难过了。”

    谢夫人点她的额头:“你就在这里哄骗我吧,如今是四月里,若是殿下当真……只怕你的婚期就要延迟,为防生变,今年就得挑良辰吉日让你嫁过去。”

    “怎么这么赶,我与阿姐还没有缓解上次离别的情绪,阿姐就要嫁人?”谢清雯有些难过的红了眼。

    谢清平摸着谢清雯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家人相顾无言。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安国公书房。

    李靖廷与父亲相对而坐,李靖安漫不经心的站在窗户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看到他这个不走心的样子,安国公就来气,再对比一下温和持重的李靖廷,更是火大。问道:“我和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明日我们就要过府商议婚事了,我知道你对此没什么异议,但也不要表现得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那是谢氏贵女,不知道有多少家族抢着要人家小娘子,若非陛下此时突然发难,谢氏主支的嫡长女能便宜得了你?

    还有,你最近少领着你阿姐去军营之中舞刀弄枪,你阿姐都十八了,如今还没定亲,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笑话。”

    看着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弟弟,李靖廷给父亲到了杯茶:“阿耶,咱们家里我虽然也习武,可是在天分之上,却远输二弟,如今我也算是彻底走了文臣路子,武将之中,我们安国公府下一代不能无人承袭,弟弟既然喜欢在军营历练,阿耶就别怪他了。”

    安国公忽而有些颓然:“为父征战沙场了一辈子,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热血与志向,只是如今陛下并不愿意我们再插手军中之事,我也是为了二郎着想。”

    李靖安看着沉默的父亲与大哥问:“难道阿耶与兄长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吗?阿耶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七岁,放在武将之中也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领兵打仗。兄长如今走了文职,却也还是和谢家郎君一样,不过在什么鸿胪寺、大理寺任个闲职,不得重用。圣上猜忌我们,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我们难道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过完一生吗?”

    安国公默不吭声,倒是李靖廷苦笑:“二弟,我明白你心中的愤懑与不满,我也同样如此,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们都承担不了天子的怒火啊。”

    安国公摆手,示意他们兄弟二人出去争执,别在这里惹人心烦,看出了安国公的不耐,李靖廷与李靖安乖乖退出去了。

    李靖安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深深钉在安国公的心里,是啊,难道余生真的就要这样度过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自己未到暮年,难道就真的要在恐惧中度过余生吗?他不甘心,也不甘心自己的孩儿再重复这一日又一日的折磨,只是做出那个选择……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李靖廷看着自己的弟弟,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他更多时候是在忙碌自己的仕途,或与夫人说些内宅琐事,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注视过这个十七岁的弟弟了。他的手拍向弟弟,感受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宽厚的肩膀:“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叙话了,自从阿娘过世,已经四个年头了,一起去我那里吃酒吧。”

    李靖安看着兄长温和的眉眼:“大哥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大嫂也在那里,我一个小叔老是过去兄长的院子也不像话,不如还是去我院子吧。”

    “也好。”李靖廷想了想回答。

    到了志远堂,还是李靖廷印象中一副古朴大气的样子,也还是书籍兵器到处都是的样子,比起自己的听风阁,一看便是尚未成婚郎君的院子。

    李靖安看着兄长笑:“大哥别介意,如今只有我一人,自然是有些凌乱,等以后大哥再来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那就最好,你若是这个样子,恐怕谢家娘子也不会中意,或许成亲了之后确有不同,曾经我也不愿有别人归置我的东西,甚至踏足我的院落,可如今我那院子里,倒是你大嫂的物件占大多数。”

    李靖安笑了笑为兄长拿了一壶酒:“别用杯子了,就这样喝吧,倒是痛快。自阿娘过世以后,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说说话,喝酒了,也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看着有些怅然的弟弟,李靖廷突然想到了许多过往。若论容貌,大家都说是安国公世子更胜一筹,因为他更像阿娘,眉眼温柔,温润如玉,也曾是长安城中许多娘子向往的夫郎。而弟弟李靖安却更像阿耶一些,剑眉星目,英气十足,比起兄长温柔的桃花眼眸,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与刚毅。

    再想想妹妹静姝和才七岁的三郎,李靖廷忍不住摇了摇头。明明他与二弟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手足,静姝到底是姐妹,三郎年纪又太小,他是把三郎当作儿子看的时候更多,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自己的亲弟弟,仿佛多了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屏障。

    或许是从阿耶的偏心开始,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难以告人的隐秘喜悦,最终,他与自己的手足走向了两条不同的道路,隐有对立。

    看着沉默的兄长,李靖安问道:“大哥在想什么,不会才这么几口就醉了吧?”

    “没有,只是想到了许多往事,如今你也要成婚了,若是阿娘还在,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想到过世的阿娘,李靖安也有些难过,除了姐姐静姝,也只有阿娘会倾听他的诸多烦恼,可如今阿娘也不在了。

    李靖安忍住内心的抽痛:“是啊,若是阿娘还在,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如今谢氏娘子即将过门,还希望兄长请大嫂在内宅之中能够多多照拂于她,我听说她也才十四岁而已,突然嫁人,怕是也极难适应。”

    李靖廷笑:“会的,我会告知你大嫂的,如今谢娘子还没有过门,二弟就如此心疼,可见二弟是个会疼人的好夫郎。”

    想到母亲的早逝,李靖安低声:“后宅女子本就生活的不易,她们没有办法像我们一样在外闯出一片天地,一饮一食,一静一动,皆仰仗娘家与夫郎,她与我的婚事本就是陛下面前的一个妥协,她是否愿意嫁过来也不知道,更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她的一生就这样被安排了,我若是再不能体贴于她,那这往后的日子,才叫做难熬。”

    李靖廷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什么。

    月亮西沉,烛火摇曳,兄弟二人就这样边喝边聊的度过了整夜。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能够这样静静的坐着谈心,已是他们兄弟多年里不可多得的一点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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