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

    三月的帝都,乍暖还寒,然而春天即将到来的喜悦,并没有冲散黄河凌汛带来的阴霾,甚至更糟糕的是,北境蒙古宣战了,说是要讨回十三年前被大殷掠夺的城池。

    蒙古此举打了大殷一个措手不及,皇帝紧急下诏,令满朝文武于宣政殿议事。

    芙蓉宫内,三公主姜醒不得不担心,她的好父皇会像三年前那样,为平息柔然叛乱,派年仅十三岁的二公主联姻。实际上,不涉国政,皇帝也乐得宠着公主们,但帝王之爱,本就虚无缥缈,二皇姐母族凋落,不足以护她周全,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母亲娴妃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即使不愿,也不敢忤逆圣意。其余的成年公主唯有大公主姜定,三公主姜醒,大公主乃惠贵妃亲生,母族显赫,两年前定了御史大夫幼子白鹏飞,不过即使没定下人家,三年前能躲过联姻,此次亦能。四公主姜玲乃二公主亲妹,皇帝应还不至于让安嫔三年内痛失两女,况且排序还在姜醒之后。三年前皇姐撕心裂肺的哭声终究成了姜醒心中的一道魔障,她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了。

    十年前,大殷国力强盛,短短数年本不该沦落至此,奈何近年来黄河屡屡决堤,朝廷所派赈灾官员,往往采用“堵”的方式,治标不治本,且下游河道多变,冰凌洪水决堤肆虐沿岸百姓,民不聊生。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方式疏通河道,两年前,吏部尚书王岁提出,开凿运河,将黄河水分流至南北干旱之地,然而遭到不少士族反对,毕竟改道黄河水很有可能影响家族气运,并且少不得要占用祖上田产,于是纷纷推诿扯皮。

    蒙古趁人之危,大军压境,大殷不得不做出回应。

    满朝文武议政三天,想出来的法子竟然只是允三公主下嫁蒙古,赐丝绸千匹,白银万两。

    也有不少主战的大臣反对,皇长子就是其中之一。因先皇后早逝,皇长子由太后抚养长大,对皇弟皇妹们都很友好,颇有长兄风范,本身还是镇国公晏平东的亲侄,不过显然,他的反对不得圣意。

    消息传到芙蓉宫,姜醒并无过多惊讶,三年了,没有完全准备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次日,宫人传旨,封三公主姜醒为永宁公主,一月后,由先皇后侄儿,镇国公晏平东嫡长子晏泽代皇长子送嫁。

    姜醒冷笑,她的好父皇无非是怕边境动乱,担忧皇长子安危,镇国公为了儿子前途,也是尽力争取,两人一拍即合罢了。

    娴妃听闻旨意后立即去求见圣上,皇帝心烦意乱,大军压境,水灾不断,但毕竟是让亲女儿和亲,所以开始好言好语相劝,只是娴妃一直哭哭啼啼,圣上的性子都被磨得没了,只得板起脸:“朕已下旨,断无更改之理,再胡闹,便禁足一个月!”

    娴妃家族主支乃荥阳人士,在京城也算得上举目无亲,不敢失了圣宠,这般严肃,想是无回旋余地,娴妃自知还有三皇子要看顾,也不敢真的触怒圣上。于是,悻悻而归。

    黄昏时分,永宁公主未施粉黛,披头散发奔向皇帝所居龙泉宫,众宫人哪见过这架势,纷纷低头回避。

    姜醒没有像皇姐那样“请父皇收回成命”,而是极力描述边疆苦寒难耐,自身无依无靠,求父皇赐予兵甲卫士,护自身周全。

    皇帝看着满脸泪水的女儿,一时愧疚,便同意下拨五百精锐,护永宁公主周全。

    姜醒破涕为笑,一时之间,父慈女孝。

    次日,姜醒派出送信的侍女桃雨归来,三公主请示协理六宫的惠贵妃,前往白马寺探望安定长公主。一来安定长公主乃圣上亲姊,不久前驸马病逝,公主悲伤难耐,身体欠佳,二来惠贵妃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看起来圣眷正浓的公主的合理请求,便应允了。

    姜醒探望完长公主,便绕道后院一处僻静禅房。看起来,晏泽已等候多时。

    一场交易,总会有牺牲。

    双方见礼后,晏泽单刀直入:“不知公主所言,出让黄河流域土地供吏部开凿运河,是真是假?”显然,他不认为一个公主有如此能力。

    今日,三公主似乎少了往日举手投足间的随心所欲,“本宫母妃家族本起源于黄河下游,只是入京多年,不少人忘记了而已。外祖母过世前,担忧母妃偏心三皇弟,为本宫留了一些土地田产等私财。另外,黄河流域附近世家大族不愿应征上交土地,也有皇家征地价格极低的缘故,那一带多田产,但近年连遭水灾,价格本就呈下降趋势,加上本宫曾派人散布过那一地带不祥瑞,遭上天厌弃,故而连年水灾的谣言,这田产的价格就慢慢下来了,本宫再以平价收入,自然有人愿卖。”

    “公主怎知,臣支持开凿运河?”

    “一年前,吏部尚书王岁进言开凿运河,饱受世家大族排挤,陛下为平息士族怒火,贬黜王岁,发配出京,做地方小吏,不少官员覷着士族脸色,捧高踩低,想要将他发配到西境,你父亲镇国公平素与王岁无甚来往,但本宫听说,镇国公与陛下密谈后,便定下王岁贬往齐鲁一带,齐鲁,那可是富庶之地啊。”

    “后来,本宫还听说你们晏家送他出京,赠予银票,晏公子莫不是忘了?”既无私交,想必是政见相合。

    “公主久居深宫,竟耳聪目明,真是令人敬佩。只是,即便价格降低,涉及地界也甚广,公主购置田产耗费巨大,臣又有什么可以交换呢?”

    姜醒嫣然一笑:“你自然没有,但是,听闻你祖父曾在外游历十年,擅医术,阴差阳错救了当时江湖第一大帮派青月帮首领,那首领答应,若日后你祖父后代有难,青月帮亦可相助。虽然二十年过去,青月帮不再是第一大帮,但是这诺言应该还是认的。”

    “公主怎知,臣愿为朝堂之事,舍弃青月帮相助机会?”晏泽有些惊讶,这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虽无刻意隐瞒,但自从进京之后便很少有人再提,显然这位公主很了解这些旧事。

    “二十年前,晏氏一族尚未进京,乃南方大族,虽是百年世家,但官不显赫,自从你父亲进士及第,举家搬迁进京,官至三品,姑母又嫁于天子,晏氏一族家族声望便起来了,这样显赫的一个家族,举家皆是文官,想是不欲谋逆,这青月帮的恩情,就微不足道了。这恩情于你家无用,却可换来国力昌盛,换得无数黎民百姓的生机,晏公子心怀天下,自然应允本宫所求。”

    晏泽思忖着这位公主所求无非是助她逃脱联姻的命运,他本不支持以女子换太平,这本就是无稽之谈,战场上打不下的,一位公主也换不来。

    “殿下为何寻到臣,而不是臣的父亲?殿下怎知,臣能做主呢?”

    “晏大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不说本宫寻上你父亲会不会惹人注目,单就说你是家中独子,二十二岁进士及第,深得镇国公信任,这次又送嫁,本就是局中人。再来,你我自幼相熟,交情匪浅,本宫找你,不是正对吗?”姜醒有意捧着晏泽,毕竟求人办事,多说好听话。

    “好。公主应是有了计划吧,晏某愿闻其详。”晏泽习惯性地自动忽略姜醒话中不能听的部分。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姜醒先行离开禅院,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之后一个月,平安无事。

    待到永宁公主出嫁那日,仪仗队行至京城外三百米的小树林,遇袭,五百精锐竭力护公主周全,黑衣蒙面人虽只有两百左右,然而武艺高强,公主右腿中箭,失血昏迷,仪仗队返还回京。天子震怒,要求彻查,但派出的苍鹰卫赶到现场时,已事发一个时辰,现场像是被清理过,毫无痕迹。

    太医院全力救治三天,公主腿部中箭位置仍愈合缓慢,人也昏昏沉沉,高烧不退。不少王公贵族都拆人送来礼物,以示关心之情。

    娴妃这次总算没有辜负母女之情,带三皇子跪立于龙泉宫一整日,还有皇长兄,也恳请陛下三思。

    找不到凶手,不少大臣怀疑,是蒙古暗中劫杀,好让大殷失信,以此为借口发兵。皇帝命大理寺十日之内结案,又封四公主姜玲为长平公主,五日后代永宁公主出嫁蒙古。

    四公主姜玲和安嫔日日跪求圣上,无果。

    半个月后,姜醒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虽然身体仍旧虚弱,但是终于醒了。

    侍女桃雨大喜,急忙想出去寻太医,姜醒用尽力气抓住桃雨袖角,想问“怎么样了?”,嗓子很痛,险些发不出声,不过桃雨听懂了。

    “回公主的话,陛下令四公主联姻,十日前,已经出发了,仍由晏泽公子送嫁。”桃雨不敢告诉殿下,安嫔娘娘一蹶不振,太医说是心病,她怕公主殿下身体虚弱,扛不住。

    姜醒愣了愣,很难听懂似的,她一直期望着,圣上能下令尽全力一战,毕竟破船也有三千钉,祖宗的基业还在,总会有五成把握能赢,但是,结果却如此。父皇不愿意冒险,虽是在情理之中,但割舍亲情时的果断冷漠确实让姜醒有些怨怪。当冰冷的现实砸在脸上的时候,姜醒好难过,姜玲性子胆小,虽不说与自己有多亲近,但遇上了也是恭恭敬敬行礼,是自己自以为是的筹谋,害了她。

    姜醒想要去阻止这一切发生,可右腿刚一挪动,钻心的痛楚让她几近昏厥。桃雨死死地摁住她:“殿下,四公主已经走了十日了,您现在去寻陛下也是没用的啊!太医说您的腿不能挪动,否则会残疾的啊……”

    姜醒很难听清楚桃雨后来说了什么,她满脸都是泪水,却哭不出声音,自责在一瞬间冲溃她的心理防线,击打着这个本就脆弱无比的人。她怔怔地盯着穿过窗子的一缕斜阳,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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