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丝竹琵琶掩耳语,银铃轻纱笼细腰。

    入夜后的水云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贺南风在雅间里听完了一首江南小曲,正揽着一个纤腰貌美的女子要耍无赖,可他还没摸到美人下巴,冷不防就被人踢开了雅间的门。

    沐少棠面色不善,犹如夜里过来索命的罗刹,才一出现,便像是将灯火掩映下的夜幕重新披上,让原本还旖旎的雅间瞬时冷得吓人。

    他眼往屋中一扫,很快就定格在贺南风身上,不由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才几步便走到贺南风身旁,他倒是十分熟络地坐下,冷着声音吩咐人:“都出去吧。”

    一旁唱曲的伶人早已识趣退下,便连原本还腻在贺南风身边的女子一见来人是他,也吓得浑身一哆嗦,慌里慌张地寻着机会就逃。

    贺南风伸手想挽留却扑了个空,见屋中此刻已没了别人,不由怨道:“沐少棠,你大半夜的又跑过来发什么疯?要是没有要紧事,我扒了你的皮!”

    沐少棠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眉眼一挑,讥笑道:“你好歹是名门之后,天天混迹这等风月之地,也不怕你爹打死你?”

    “你少来这套!”贺南风嘴上虽骂他,手却热络地推着酒壶到他跟前,“名门之后又怎么了?你也是名门之后,还不是照样疯癫成性,成了这东陵城人人惧怕的疯子?”

    他啧了一声,“你瞧瞧,你才一来,便将我的美人给吓走了。”

    沐少棠没有理会他,却也没有生气,只闷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贺南风很快嗅出不对劲来。

    他厚着脸皮凑过去,笑道:“哟,你这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这东陵城人人都恨不得绕着你走,还有谁有这般能耐,竟然能气到你?”

    忽而冷冷嘶了一声,试探地问:“该不会……是你那位才娶进门的夫人吧?”

    沐少棠的视线冷冷朝他扫了过去。

    看来是猜对了!

    贺南风觉得有些好笑。

    他和沐少棠认识许久,向来只见别人在他这里吃瘪,这还是头一次看他有气无处撒,跑来他这里发疯。

    这般一想,更是有些好奇他那刚娶回去的夫人,于是继续添油加醋道:“唉,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怎么到了她那里就开始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你想知道她是不是你家那恶妇安排的眼线还不好办?找个机会恐吓一番也就罢了,我看上次她回门就是个好机会,可你偏偏扮作什么暗卫跟过去,现在好了,她倒反过来气你了。”

    沐少棠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将酒灌入喉中。

    此刻,他身体还有些悸动。

    那是今夜那碗大补汤的功效。

    哦不,应该是两碗。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那新婚夫人竟如此体贴,亲自给他盛了祖母精心为他准备的大补汤。

    这个夫人……他确实有些头疼。

    他本以为,她许是王暮芝安排过来监视他的,可目前来看,她许是并不知晓此事。

    沐少棠一时思绪飞转,猛地就想起那一夜——

    他扮作暗卫跳窗而入,将正在桌边吃点心的人吓了个正着。

    拜堂之时,他曾牵过她的手,虽只有短暂一瞬,可沐少棠却记得清楚。

    她手心全是冷汗,像是被吓得不轻,他以为她后面会偷偷躲在新房抹泪,没想她倒也有闲心,还能安心地吃东西。

    本想捉弄一番,可在她盖头滑落的那一刻,沐少棠却鬼使神差地有了别的打算。

    虽然他时常跟贺南风混迹在一起,见过不少美人,可看清盖头下的那张脸时,还是不受控制地多打量了几眼。

    媚眼含羞。

    他脑中突地就想到了这个词。

    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能媚到如她那般,却也纯净如她那般。

    就像是神神秘秘的晚香玉,既纯净又惑人。

    贺南风本就因为被人打搅而觉得气闷。偏偏沐少棠一过来就只呛他一句便不说话,顿时气得跳脚,咬咬切齿地盯着人打量半晌,没好气问:“想什么呢?笑得这般淫.荡?”

    说罢也不待他回答,便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是想你家中那位小美人?”

    话音才落,便收到沐少棠一记凌厉的刀子眼,贺南风赶忙改口:“咳……是嫂夫人。”

    他知道沐少棠那臭脾气,忙将话头一转,问:“怎么,难道你终于查清了她是你家那恶妇安排的眼线?”

    沐少棠满上了酒,冷不丁回道:“她不是。”

    今夜宴席上,王暮芝气得就差咬牙切齿,若她真是王暮芝安排过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傻到要去将人得罪。

    何况上次回门后,她明显情绪低落,那表情他太过熟悉,那是失落,是伤心,是被亲近的人伤害的痛苦纠结……

    他也曾有过那样脆弱的一刻,就在知晓自己母亲离世的真相后。

    “她不是那不更好?”贺南风笑:“你这人啊这么多年装的也够累了,有个人陪在你身边多好。”

    温香软玉,美人在怀,往后也不用总来坏他好事。

    沐少棠不由一声轻嗤。

    “这么多年,若不是我这般装,想必如今的沐府,王氏只怕就要一手遮天了。”

    贺南风长叹一声,“那女人也真够毒的,虎毒还不食子,她为了害你娘,连自己亲儿子都舍得下狠手,这种女人留在沐府只会是祸害!”

    沐少棠手中一紧。

    曾经频频揪痛的心,再一次裂开了疤。

    沐府内宅之事,远比这三言两语要复杂。

    在外人眼里,王暮芝端庄识大体,对他这个继子关怀备至,便算是他心性恶劣,依然对他事事上心,算得上是个合格的母亲。

    然而,他的母亲从来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曾经的江南贵族云氏之女——云笙。

    -

    云笙十六岁时,曾与身赴江南游玩的沐征有过一面之缘,两人情投意合,不久,云笙便远嫁东陵,成了沐征唯一的妻。

    他们成婚两年,夫妻和睦,可云笙却一直无所出,为此,云笙主动请沐老太太为沐征纳妾,这才让自己的陪嫁丫鬟王暮芝有了可乘之机。

    王暮芝原本便不甘于做个小丫鬟,她起初只是想要沐征的真心,可后来她为沐征生下了沐家长子沐少丘,沐征却依然每夜只往云笙房里跑,便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那一年,嫁入沐府近五年的云笙被诊有孕,此时的王暮芝正身怀六甲,她拖着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孕肚前去探望,两人闲坐一下午,等王暮芝回去之时,突然腹痛不止,将沐府上下急的团团转。

    沐征从外头赶回来时,大夫正提着药箱从王暮芝房里出来,告诉他孩子早产夭折。沐征对此大发雷霆,将侍候王暮芝的侍女都责了一遍,又将府里一顿严查,这才知道那问题出在了哪。

    是夜,他带着怒气寻到云笙房里,责问她为何对王暮芝怀中孩子下毒手。

    云笙极力解释,可沐征像是认定了那事情是她做的一般,两人争吵不休,云笙一气之下便回了娘家。她回娘家的那几月一直郁郁寡欢,时常提不起精神,已然是有些病态。

    生沐少棠时,云笙难产大出血,找了几个稳婆接生都没保住性命,好在沐少棠天生命硬,竟这般活了下来。

    沐少棠出生第三日,消息才传到沐府,沐征远赴江南,趴在云笙棺木前哭得泣不成声,哪怕云家上下对他拳脚相向,却依然不肯走。

    沐少棠就这般被接回了沐家,因为生母早逝,被寄养在了王暮芝身边。

    这些年,王暮芝过得也不安生,时刻害怕事情暴露。

    沐少棠也是那年回江南祭奠母亲时,才得知了真相。

    他的母亲并非死于难产,而是那次王暮芝去看她时给她斟的那杯茶。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寻常的大夫根本诊断不出,可她回江南后,时常情绪低落,便也催发了药性。

    许是她早已察觉不对劲,便也寻了大夫看诊,慢慢地也觉察到不对劲来,于是,她修书差人送去东陵,本欲让沐征细查此事,却不想送信的人险些被王暮芝灭了口。

    沐少棠便是在回江南时遇见了那人,得知了真相,因此才借故“中邪”之名,刻意装疯耍癫。

    如今,沐府的家业还掌控在沐老太太手里,王暮芝虽当了这沐府的大夫人,帮着掌管府内事务,可只要沐老太太一日没将家业交到沐少丘手里,她便不能放下心。

    这两年,她对沐少棠的戒备虽然放下了一些,可却依然频频试探,先是在他院里安排眼线,如今竟是连他的枕边人也要精挑细选。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万万没算到自己挑选过来试探他的人,如今却开始与她唱反调。

    沐少棠思绪一沉,想到今夜秦疏与他提和离时的坚定,不由眉头紧蹙。

    半晌,他才冷不丁问贺南风:“据闻,你家与东陵书院的古院长十分熟络?”

    贺南风一愣,搞不懂他突然的正经,“你问这个做什么?怎么,想改过自新去考取功名了?”

    打趣一番,见沐少棠表情并不似开玩笑,不由敛下笑来,道:“熟络是熟络,可那古院长跟我爹一样就是个书呆子老顽固,你要想贿赂他自然是不成的。”

    沐少棠看傻子般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啊?”贺南风笑,“不是想贿赂他谋取功名,那你好端端打听书院做什么?”

    沐少棠眸色稍沉,一盏琉璃杯在他手上倾斜,满杯的酒顿时洒在桌上:“没什么,打听一个人。”

    他手指点了点桌上倾洒的酒水,在贺南风大叫他暴殄天物的骂声中,缓缓写下了一个“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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