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己

    来时坐的是飞行器,回去时就只剩一双腿,横跨两星系的空间隧道,仅靠一双腿要走上一小时。不像来时有人刻意收缩空间隧道,飞行器飙到最高速都赶不上隧道收缩的速度。

    控制回程的隧道的人似乎知道是他们走路回去一般,除了消失的入口,寒伊走过的那段路几乎看不到消失的地方,她往前走了五分钟才在拐弯处见到了阳煜的身影。

    这一幕其实算的上离奇又梦幻,一条横跨太空的空间隧道,不知多少光年前的恒星光芒在这里汇聚后再四散离开,银白色的浮生在隧道里悠悠飘过留下满目银芒。阳煜一袭锦袍,在这光里席地而坐,膝上还有个小孩,窝在他怀里睡的正熟。

    寒伊移步过去,在他身侧盘膝盖坐下。手指微微一动,两人面前出现了一方小小的茶桌,上面甚至摆着一套茶具,跟一个煮茶的炉子,看样子跟云宇星伊家木屋里那个没什么不同,甚至可能就是寒伊从那里搬过来的。

    阳煜看到桌角那块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更是确定这就是木屋里的茶桌。那道划痕是他刚上小学那一阵寒伊弄的。

    当时学校总是布置很多与家长共同完成的作业。那些作业阳煜大多时候一个人就能完成,也就从没跟寒伊提过,某次寒伊看到老师的消息,突然觉得自己就这样放养小孩不太好,非得每天陪他一起做家庭作业。

    虽说大多时候她撑不过一分钟就会找机会溜走,或者在旁边干自己的事情。但按她的话来讲,她态度很端正,那道划痕就是寒伊为了表示自己也为家庭作业做了贡献搞出来的杰作。

    当时阳煜本来刻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浮生,寒伊那神来一笔的一刀过后,浮生少了半个脑袋,桌子上也多了一道划痕。

    当时不过十岁的阳煜情绪稳定的可怕,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作业毁了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懊恼或是生气,而是拉过寒伊的手,绷着一张小脸跟她说:“玩刀危险,会割伤手的。”

    事后,寒伊因为心虚坐在旁边半天不敢再插手,就在一旁处理自己的工作。等她再抬头,面前的阳煜早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肉肉的小脸压在满是木屑的桌子上,睡的很香。

    寒伊面前摆了一只上好色的寒冰系浮生木雕,憨态可掬的样子很是讨人欢喜。木雕下还压了一张便利贴,端正认真的字体透露出主人郑重的心思:

    “七七姐姐,这个木雕送给你,我知道你想好好照顾我,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安心工作,有什么事情我会跟你说的,不要担心,我会好好长大,长成和你一样优秀的大人。”

    阳煜看着那道划痕入了神,寒伊看他走神又会错了意,以为阳煜对这空间储物的东西感兴趣,她冲着茶桌抬了抬下巴:“小洋芋,点个火,给姐姐煮个茶,煮完送你个小礼物。”

    阳煜右手揽着小孩,左手在炉子上挥了一下,跳跃的火苗便在炉底燃起。不多时,茶水沸腾,盖子在水汽的作用下轻微跳动,清幽的茶香在这神奇的空间里逐渐散开。

    阳煜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在白瓷杯里,端起杯子那一刻,滚烫的茶杯变得温度适宜。寒伊眼眸微垂,伸手接过杯子,右手在他腕间的镯子上轻轻一点,本通体流红的镯子上多了个银白色小铃铛样式的挂坠:

    “很久以前做的小东西,空间不大,一立方米,放不了什么东西。需要注射元素基因针才能用,当时你没注射就没送你,做的东西太多,这东西也没什么特殊的,就忘了有没有给你送过。

    刚刚看你神情应该是没送过,这东西用法也简单,你的元素进入里面这个小东西就会认主,只要你想,三米内你的元素附着在什么上面都能放进这个空间里,包括活物。

    不过里面是真空的环境,活物进去就死了,保鲜倒是不错。这东西做着挺麻烦,这几年没空研究,等以后闲了,我再琢磨琢磨送你一个大的。”

    寒伊说的轻松,面上也无异,但阳煜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极力掩藏的坏情绪。他动了动身子,小心地将怀里的邓望放到一旁,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侧身看着寒伊。

    寒伊右手撑地,左手拿着那个早已空了的杯子,整个人懒散地坐着,头微微偏着看面前的星河。

    “寒伊,你心情不好?”

    这话虽是问句,但又说的笃定,寒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偏头去看阳煜,却发现他清隽的容颜上不带半分疑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太过清冽透彻,轻易就戳破了寒伊所有的伪装。

    寒伊跟阳煜的眼神对视了几秒,就率先败下阵来,转头重新看向无垠的太空:

    “阳煜,你说你,跟着我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坐在这里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也许你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你倒好,什么也不问,反而问我心情好坏?你这脑子里一天天地都在想些什么啊?而且就算我不开心,你又能怎么办?”

    “我在想,我长大了,又过了这么久,不知道抱抱你,你会不会跟从前一样心情好一点。”

    寒伊不过怔愣了几秒,就被人揽进了怀里,略带苦涩的茶水滋味还在舌根萦绕,但此时似乎有了些许回甘的倾向。温融的雪松香在她鼻间飘过,她下巴抵在阳煜肩头,看着他身后那个仍在沉眠的孩子,眼中杀意浮现。

    但这个怀抱太过温暖,抱着她的人似乎挽救了她即将崩溃的理智。寒伊良久不说话,人也没动,阳煜便知道跟见故人的这一面,似乎又牵扯到了多年前的旧事。

    寒伊即将全面崩盘的理智在阳煜的怀抱中逐渐恢复,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对这一套安抚动作毫无抵抗之力。

    阳煜四五岁时长的白净软糯,人也不高小小的一团。寒伊那时也才十四五岁,伊迎未曾遇难,她没经历过什么变故,人也不像现在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万事都掩藏在微笑的面容下。

    十四五岁的寒伊心情不好或是实验遇到了什么难题,就总爱把阳煜当抱枕抱着,时不时捏一捏他的脸,往往抱上一会,心中的闷气也就自然散了,想不通的事情也会有点头绪。

    某次哪家的小孩来找阳煜玩,恰好撞见他被寒伊抱着,笑了他一句多大的小孩了,还要大人抱。那时的阳煜刚被母亲训了一句,正是不开心憋闷气的时候,就挣开寒伊的怀抱冲下去跟那小孩打了一架。

    寒伊那时也琢磨不透小孩心思,以为他到了知羞的年纪不喜欢大人抱,后来就甚少抱他。最多也只是捏捏他的脸。儿时的阳煜虽小却也爱面子,也不好开口求寒伊抱抱

    他。

    直到伊迎出事,寒伊病卧在床,那时因为各种原因,事发一年多以后,阳煜才见到了寒伊。彼时不善言辞的小孩,不知如何安慰比他要强大许多的大人,最后只是也只能走到寒伊床前,伸手抱住她。

    那是阳煜记忆里,寒伊最后一次抱他,也是抱他时间最长的一次。那天以后,寒伊就敛尽锋芒,从前任性随心的大小姐,变的通情达理,万事和气待人,身上再看不到一点棱角。也再也不会将自己的任何情绪外露。

    但此时,寒伊似是累了,轻轻揽住了阳煜的腰,下巴在他肩头蹭了蹭,难得地显露出些弱势姿态,话语间也罕见地带着些迷茫:

    “我曾发过誓,不会放过当年参与我母亲之死的任何人,他们都要血债血偿。但现在捅进我母亲心口的那把刀就在我眼前放着。阳煜,你说,我怎么做才能心无芥蒂,又怎么能心无芥蒂?”

    “那就以牙还牙,以命偿命,谁欠你的,不说千倍百倍讨回来,但至少不能让自己憋屈受气。做错的不是你,你也不用给他人的罪过找理由,寒伊,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受害者还要对加害者心无怨怼的道理。你现在这么苦恼,不过是心太软,考虑的也太多。”

    寒伊抬头问:“不管那把刀是老弱妇孺,还是孤寡无依,不管他是被人威胁,还是无可奈何?”

    阳煜直视着她的目光丝毫不退让回:“我只知道做错了事就要认,其它的所有都是托词。”

    寒伊憋在胸口的那团气突然就散了,她坐直身子,看着阳煜,嘴角带起一抹灿烂的微笑。伸手揉了揉阳煜的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更多的反而是宠溺:

    “不愧是我教的,姐姐我以后肯定是活不成你这样了,但小洋芋以后一定一定要顺顺利利,随心而活。”

    阳煜嘴角微抿,似是不满寒伊又是这副对晚辈的语气跟他说话,又好像是单纯不满寒伊对自己后半生身不由己的说辞,但不管他怎么想的,在看到寒伊那郑重又饱含希冀的目光时,他嘴边的话都落咽下了,沉沉道了句:“一定。”

    寒伊很满意这个答案,抬手一挥收了茶桌,满血复活一样抚了抚衣摆站起来:“那就好,走吧,中场休息结束,姐姐带你回去干票大的。”

    阳煜最后坐在那里看了眼隧道外宁静的太空,眼睫微垂,心中暗叹,这世道又要乱了啊。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邓望:“醒了就走吧,寒伊姐姐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小孩,再有下次她打你掌心,我可救不了你。”

    邓望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乖乖回道:“知道了,哥哥。”

    剩下的路,阳煜没抱邓望,也没牵他的手,任他牵着自己的衣摆,站在他跟寒伊中间往前走。

    空间隧道安静无声,茫茫太空亘古永存,流萤般的光芒在隧道里浮动,隧道中间那三人衣摆在行走间不时轻轻擦过,看似亲密无间,却各有各的心思。只等踏出这隧道,各自的命运都走向了一个不可控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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