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雀在后·还有利用价值？
罗千一觉睡到天亮，并不知道自己作死的证据又多了一条。她惊奇地发现，昨晚喝的烈酒没有后劲，她醒来后竟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比昨晚舒畅多了。
她只记得昨晚与凌王吃了一顿极为诡异的火锅，从一开始她便给自己猛灌酒，其余发生的种种一点都不记得了。
四下张望，除了墙上变得空荡荡之外，屋内较之前基本没变化。“骏马图去哪了？”罗千疑惑地嘀咕着，不过眼不见为净，想起昨日的工作报告还没写，她赶紧洗了把脸埋头苦干起来。
把过去数十日工作得失和下一阶段计划写完之后，罗千将这份报告浏览一遍，不知脑中哪根筋搭错线，感觉还不够完整，她又手欠地在报告最后加了一句：“王爷，谢谢您。”写完，周身都舒爽了。
昨晚顾汐知本想通过鉴心去探罗千的虚实，在罗千出人意料地告了白之后，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罗千大概产生了幻觉，把他错认成某个人了。她对那个人，是真心的，而且，似乎是单相思未果。
可谨言就没他这么淡定了，谨言一口咬定罗千不仅身份可疑，且对凌王有非分之想，她平日借书信传情，其实就是在试图勾引王爷。
罗千此人，当然是如今凌王旗下疑点最多的门客，对于这点，顾汐知岂不明白？
但，那日若不是南宫诺主动回来找他，顾汐知也一定会去找她。
此次顾汐知回京之后，第一个找的人是金书翰。顾汐知目标明确：重振家业和打击暝月会。
暝月会虽一直与官方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这个帮会的创始人身份特殊，始终让官方如鲠在喉。暝月会根深蒂固，堵不如疏。与其一夜之间打掉暝月会，不如主动发展一个新的情报组织，让暝月会逐渐式微。
他作为太子一派的人，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基于顾家的产业根基，以民间实业为辅，笼络各路资源，为朝廷构建起庞大的机要网络。
暝月会内部高层动乱，给了太子一派挖墙脚的机会。顾汐知给金书翰递出过许多次橄榄枝，金书翰都拒绝了。但凌王的运气似乎很不错，在暝月会主公云昊失踪多日后，二当家慕白叛变夺权，软禁了金书翰。南宫诺和龙儿外出那日，凌王亲自从慕白手上救出了他。
金书翰感激顾汐知的救命之恩，但又不愿辜负旧主多年的情谊，进退维谷。奇怪的是，他自见到顾汐知的第一面起，就莫名生出预感，这位凌王没有办不成的事。他承诺往后不再参与任何暝月会的事宜，请求日后朝廷的情报网络做大之后，顾汐知不要对暝月会赶尽杀绝。
“主公的恩情老身没齿难忘，商海沉浮多年，老身现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找到主公、护主公周全，别无他求！王爷三顾茅庐，无非是想寻经营人才，老身倒是有一位绝佳人选举荐。”毫无悬念地，金书翰向顾汐知推荐了他的得意门生南宫诺。
“南宫诺并不是暝月会的人，还是个难得的经营人才。”金书翰说，“为了躲避帮会纷争，他近日有意退隐移居昭国。若王爷感兴趣，尽快找到他。”金书翰留了个心眼，虽然他信任南宫诺，但南宫毕竟年轻，万一在威逼利诱下为暝月会新主慕白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顾汐知出现在醉仙楼，正是冲着南宫诺去的。此事极其隐秘，连谨言都不知情。谨言当天接到仙乐坊掌柜密报急着去逮龙儿，他与顾汐知恰好在醉仙楼碰上了面。
金书翰的担忧并非无道理，虽然顾汐知已经足够快，但慕白和南宫还是阴差阳错地遇上了。这一碰面，慕白果然企图把南宫作为细作安插在凌王身边。
用了罗千一段时间，顾汐知发现她的想法和行事作风不同寻常，但确如金书翰所说，是难得的经营人才。然而，初见时的第一印象过于怪异，他一直疑心罗千投诚另有目的，但究竟是为何，他还没有头绪。
他还专门调查了龙儿的背景，龙儿去凤鸣山以前的过往一概查不出来。不过，也有意想不到的发现：龙儿是在六年前前往的凤鸣山的，南宫诺也在六年前出现在京城里的。据一位卖草帽草鞋的小贩回忆，本来同一条街也有个寡妇摆摊卖这些东西，后来她身边多了个孩子帮忙，没过一年就不在这片做买卖了，也不知搬到哪去了。
如今，顾汐知把罗千作为门客“软禁”在凌王府里，安排了暗卫阿右去看守，那只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黑猫也派上了用场。阎王对杀气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直觉，在凌王府里是“看家兽”般的存在，嗅到杀气，它会给顾汐知通风报信，甚至，咬断来者的脖子，此前它已经咬死了几个潜藏在府里的细作。
凌王府杀气重，人人身上多多少少沾有杀气戾气，此前除蝶依外，府上没有任何女眷及丫鬟。说来也奇，阎王从不与任何人亲近，除了顾汐知。阎王对谨言从来都毫不客气，每一遇到便扑上去先划一掌。谨言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更奇的是，阎王被罗千捕了一次后，非但不记仇，还出奇地黏她，从最初的几天来一次，变成每天都来，后来发展到整日盘踞在罗千的小院里。
在把阎王踢下床二十次后，罗千乖乖投降：“允许你跟我睡，但不许舔我！”但得寸进尺从来都是阎王的风格，不仅舔罗千的脸，睡觉时要把整个身体钻到她怀里才停止闹腾。
不外出公干的日子里，为了打发闲暇时间，罗千用马莲草给阎王做了很多玩具，小球、小灯笼、小蚱蜢、小蝴蝶……做得太多，已多到可以出街摆摊的地步！这让罗千深刻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自己骨子里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跟小猫的互动并无法填补她空虚的内心。
许多天见不到龙儿，阿右神龙见首不见尾，谨言和蝶依看上去都是不太好惹的样子，偶尔还会想起沈墨言……大概是心里堵得无处可发泄了，罗千在那顿莫名其妙的火锅局之后，凭借着对自己同理心的“迷之自信”揣测道：凌王高处不胜寒，作为下属，是不是应该时不时嘘寒问暖，增强下上下级之间的信任度？
而那次罗千用文字表达了感谢，顾汐知看了不表态也不抗拒，这又助长了罗千的“迷之自信”：伸手不打笑脸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有了第二次，就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了第三次……
她的糖衣炮弹送得勤，有时都把她自己都恶心到了。
“王爷，工作上您有何要求和指示，务必随时指出，小人及时跟进！”
“王爷，虽然三伏过了，但请注意秋老虎，防晒避暑，注意身体！”
“禀报王爷，您的爱宠近日时常在小人这过夜，您是否心中挂念？要不要把它接回去？”
“……”
顾汐知一如既往地不做口头或书面的回复，罗千泰然处之，毕竟她也不希望顾汐知有什么回应，否则，她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状来谢恩。
演戏也是费心费力之事。
但很快她就发现，凌王不是不回应她，而是人狠话不多。想知道他的回应，与其等他说点什么，不如看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从何时起，王府的何管家就在罗千的小院里搭了个猫窝。不知从何时起，阎王的吃喝拉撒全都在罗千这里。不知从何时起，罗千还揽了个铲屎官的活？！
顾汐知若开口，必有要事。
“你可知近日仙乐坊有人买卖毒药？”这日晨时，顾汐知还未翻阅罗千的工作报告，便劈头盖脸地开始问话。他眼角冷戾，散发出凌厉的气场如同上古冰刃出鞘。
“禀报王爷，鱼龙混杂之地发生此种情况不可避免。”罗千拱手。
“鱼龙混杂不正是你的提议吗？”谨言也压着怒气，昨晚为了追踪打击一个卖毒药的窝点，他是一晚上没合眼。
“此前小人供职的极道馆，禁止毒药交易的方式是找到当事人后直接剁手，效果立竿见影。”罗千道，“但现下人人都知仙乐坊是王爷的地盘，若采取简单粗暴的治理方式，恐怕会影响王爷威名和仙乐坊的格调。”
“别绕圈子！”谨言跳脚。
料到谨言马上要开始新一轮的讨伐，罗千不急不缓道：“虽然小人确实不知仙乐坊已经发生了毒药买卖的事，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这类事件近期还会有数起，而且是团伙作案。”
她向顾汐知作了个揖，眼神诚恳：“在下恰好在今日呈上的工作报告里献了一计。”
“向上管理”的核心之一是管理好上级的预期，在画饼的时候也要预估最坏的情况，还能及时提出未雨绸缪的应对措施。在金书翰身边数年，这对罗千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得时时揣测顾汐知的预期。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罗千的主意是，对于那些现场被抓包的交易，仙乐坊直接控制现场并扭送由官家处理；对于不易察觉的秘密交易，则激励客人互相监督检举。放出江湖追查令，若能积极举报坊内毒药交易信息且最后坐实的，有重赏。“赏金一定要高到离谱，让‘守株待兔’也变成一门高回报的生意。”
见顾汐知暂时未有异议，罗千又继续陈述她的计划：主动出击，找来信得过的人做“托”，人为策划几起坊内因客人举报而暴露的交易，再把消息传出去，晒出赏金的金额，制造热度。
“更具体的方案，请王爷过目。”她目光落向自己的工作报告，有礼有节。
罗千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谨言有一种矛盾的错愕感。她日常唯唯诺诺，拼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但换到经营场景，罗千就像变了个人，难题当前，左右逢源但又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好似乐在其中。罗千此时的淡定，再次让谨言心生警觉，她莫不是“扮猪吃老虎”？
殊不知这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谨言才琢磨几天的问题，罗千在经营极道馆时就已经琢磨好几年了。经营极道馆时，她希望能“文明经营”，时常思考尽量避免不通过打打杀杀解决问题，但现实时常让她感到懊恼。归根到底，还是平台的不同。
如今，她逐渐感受到了凌王所提供的平台的能量。以凌王的实力，他想做什么，还有做不成的事吗？
但是，凌王最终的抱负是什么？她自己最终又会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她心中的忧患依然悬而未决。
跟她以前的自由身相比，现在掌握信息的途径实在有限，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还真是，堵到发慌！
“你最近很闲？”又过了几日，顾汐知批阅完罗千的工作报告，抬起眼眸，目光犀利。
罗千心道，王爷你终于看出来了？与其困着我做幕后军师，不如放我下一线吧！跑跑市场，管管人，数数钱，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把我用到极致，我的利用价值岂不是更大？
顾汐知察觉到罗千眼中隐隐期待的神情，不露声色，声音清冷：“随我去南方一趟。”
“天选打工人”罗千接到了“出差”的要求，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随时待命！”
“你不问是去做什么？”
“要做什么，王爷尽管吩咐，罗千必定全力以赴！”罗千跃跃欲试，一旁的谨言却眼皮狂跳。
“明日启程，具体情况路上说。”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