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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低谷

    崔筠自回府之后便不大出门,每日依旧在院内习琴读书,偶尔才去王夫人处请安,王夫人对此很是满意,也不大管束她。

    这日她正站在花阴下,与枝上一只鸟儿两两相对,忽听墙头上咯咯两声轻笑,接着便有声音传来:“妹妹如今大了,回来了也不来找我!”

    此时听雪阁墙头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紫衣少女,双颊带笑,杏眼朱唇,披一件熏紫绣牡丹纹的绸缎披风,正笑吟吟坐在墙头。

    崔筠听到声音,转过头嫣然一笑,喜道:“桑紫姐姐,你可来了!”

    那墙上少女奇问道:“你知我要来?”崔筠微微一笑,走过去接她下墙来。

    桑紫,时任京西刺史的桑谷之女。桑家世代居新京,祖上出过参知政事,也算是杭城世家。先两年,桑紫随父桑谷去西边赴任,去年桑谷被调回京,桑紫才跟着回来了。

    崔筠幼时便与桑紫相识,早年间,崔松陵四处调任,桑谷时常外出游历,有时候带着桑紫,两人自小相熟。

    “多日不见,姐姐倒是比以往顽皮呢,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偏要翻墙。”崔筠打趣她。

    桑紫一撇嘴,气道:“你还说呢,你家守门那老头不让我进。他竟以为他能拦得住我!”桑紫跟着父兄,也学了一些武艺,翻墙确实难不倒她。

    崔筠笑道:“那可是,别说我家大门拦不住,就是桑伯伯加上桑家哥哥都拦不住你!”崔筠说这话,还是因着从前的缘故了,有次桑紫生病,偏生闹着要去玩,天寒地冻的,她母亲周夫人不同意,命父亲哥哥看着她,桑紫不知怎么靠撒娇胡乱缠住父亲哥哥,硬生生被她跑出去了。周夫人为此责罚了父女三人。

    桑紫想起这些不好意思一笑,但一想起从前,倒是和崔筠立刻觉得近了些,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去走走。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刻意打听,都不知你已经回来了。”

    崔筠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光荣事儿。我原想着休养几天就去拜见伯父伯母。”

    桑紫见她说的远了,反手拉她道:“好了好了,过几日你再去我家,今日我却要带你走。”

    “要做什么?”

    “去喝茶!”桑紫边说边催促崔筠去换衣服出门,崔筠见她也不容解释的,只好听从了。

    桑紫带崔筠所往处,是工部李尚书家,李家姑娘李鸢今日起了茶会,桑紫也收到邀请,想着带崔筠去见识一下京中闺秀们。

    桑紫二人递了拜帖进门,便有丫头将她们引至聚会所在碧荷亭内,亭内已聚了几女在等,见桑紫二人过来,起身相迎,她们并不认识崔筠,有人见她缠眼纱,也不声张,只当她常人一般。崔筠随桑紫在角落里坐了,还没说话,忽听二门里一行数人进来,接着就听有人喊:“秦家姑娘们来了!”

    崔筠看不见眼前情形,只听呼啦啦一群人入座。然后有一女子声音道:“今日人齐了,请姐妹们随意些,就当自己家一样。”她说着,桑紫在崔筠耳边解释道:这就是今日的宴会主人,工部李大人家的李鸢,她人还不错。席上十来个人,桑紫也认不全,但大名鼎鼎的秦家姑娘她却知道,又在崔筠耳边道:“她身边的是秦相家两个姑娘,一名秦姝,一名秦薇,是今日宴席上最尊贵之人。”两人小声嘀咕着,众人应声说笑,便有小丫头们拿上来花朵剪刀等物。

    崔筠面前也放了一份,不知怎的,这时候席上众人才注意到崔筠,也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她眼盲如何插花,上坐的秦姝忽然问道:“这位姐姐是?”

    桑紫笑着解释道:“这位是崔尚书家的崔筠妹妹,我带她来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崔筠少在京中闺秀圈露面,她们不认识也是正常。

    秦姝又道:“你的眼睛?”她是问崔筠的,桑紫不知怎的,脸一红,不知道怎么解释,此时深恨自己鲁莽,将崔筠带到这种境地里来,忽听身边崔筠淡淡道道:“崔筠,自幼眼盲,今日见过各位姐妹。”她说完站起行了一礼。

    众人忙还礼请她坐下,此事才算揭过去了。

    众女相聚,聊的都是些服饰首饰等事,忽有一女问李鸢道:“李姐姐,听说你家哥哥近日入了宫,也不知是什么境况?”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低笑出声,众人装作不在意,却都竖起耳朵听李鸢回答,李鸢笑答道:“哥哥资历尚浅,只是入宫历炼,这才去了几日,有什么呢!”

    李鸢之兄名承安,是这年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所谓惊才绝艳,公子翩翩,吸引了不少京中闺秀目光,这才是李鸢一开宴,连宰相之女都屈尊驾临的原因。

    秦薇对李承安很是上心,此时状似无意道:“听说你哥哥自请外任,这是怎么回事?”

    李鸢摇摇头,笑道:“哥哥向来不跟我说政事,他的事我也不问。”她是不愿说,她父亲和哥哥正因为此事闹呢,哥哥想外任,父亲想让他留京,两人都倔,现在还僵持着,李鸢想到这事摇摇头,一转眼见崔筠静坐在桌前,没有表情,连动也不动分毫,她面前的花朵儿整齐摆着,李鸢忽觉自己失礼,走过去蹲在崔筠身边道:“筠姐姐,陪我去旁边喝茶可好?”

    谁知她说了这话,不知怎么惹的秦姝不高兴了,她看着已经站起的二人笑了下,眼珠一转道:“我们终日插花喝茶怪没意思的,你们不知道,这位崔姑娘最善抚琴呢,既然她别的做不了,替我们弹上一曲助兴如何?”

    她显然是挑事了,让人抚琴助兴,拿人家当什么,崔筠纵然眼疾,其父有官位,也是正经的新京闺秀,哪里能容忍这样侮辱!因此大家听了她这话,有人怕惹事低头噤声不说话,有人见有好戏兴搓搓的期待起来,李鸢却知此事不妥,开口劝解道:“崔姐姐身体不适,还是让她歇歇呗,下次我们都拿来琴,大家一起切磋才好。”

    谁知秦姝见李鸢驳她,越发来了劲,慢悠悠的站起来,牵着她妹妹秦薇,反往崔筠这边走来。

    桑紫心中有气,一扭头,牵着崔筠的手,对着秦氏姐妹翻了个白眼,秦姝走到崔筠身侧,问道:“这位姐姐看着面生,这几年怎么没见你在京里呢?”

    桑紫听她用心险恶,胸中生了一股无名气,呛道:“管你屁事!”桑紫自小在西部长大,哪里懂得京里闺秀们弯弯绕绕这些东西,心中有气便发,只是这话让秦姝听着,便是刻意侮辱了,她一下子变了脸色,气道:“你说什么!”

    桑紫又重复了一遍,拉着崔筠就要走,秦姝哪里让她走,一个眼色,身后婢女涌上来,桑紫冷冷一笑,将崔筠往角落里一推,一捋袖子道:“要打架,来啊!”

    她几下便打倒了婢女们,双手叉腰站在了秦姝面前,秦姝却不服气,她不信她敢打她,十几岁的姑娘们,正是气性高的时候,也一捋袖子,准备应战。

    崔筠在旁边着急,却也帮不上忙,又一想,打架这事儿,桑紫自然吃不了亏,暗自放下心,李鸢见场面混乱,一直暗暗护着她,一面命人去请她母亲。

    李鸢此时彻底惊住,她活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混乱可怕的场面,桑紫一人对秦家姐妹二人,三人打的滚在地上,头发衣衫揭乱,你拽我头发我挠你脑门,秦家婢女们想上前去帮,却被李鸢家仆们拉住了,小姐们斗殴没什么,要是一众仆从打人家一个,那就不好听了。

    这边打的热烈,那边李鸢之母赵夫人匆匆跑过来劝住才算完。桑紫头发也乱了,脸上有长长三道抓痕,看着狼狈不堪,崔筠虽看不见,但她过来拉桑紫,摸到她脸上手上的伤痕,眼泪一瞬便涌出来,桑紫却悄悄对她道:“放心,我这都是外伤,她们就不一定了,我在她们肋骨背上抓拍,那内伤不养上三个月好不了。”

    秦家姐妹俩远没有桑紫狼狈,只在脸上苦撑着笑,身上忍着疼,也怪她们不常打架,不知道其中门道,一打就带伤不算重,会打架的人,看不见伤口,却能让你疼的抓耳挠腮,不在床上躺一两个月恢复不了。

    但此刻,众人看着几人形容,都觉得桑紫吃了亏,连赵夫人也暗暗偏向她。秦家姐妹心中有苦难言,又碍于长辈在侧,只好草草了事。

    经此一役,崔筠桑紫二人也算在新京圈子里出了名,二人一个凶悍一个病弱,立刻被大家所熟识。

    只是这日的事却不能善了,那天晚上,桑紫带着一脸伤回去,崔筠非要相陪,桑紫知道她回去就要认罚,不想让崔筠看到她的窘迫相,奈何崔筠坚持要去,只好两人一起回了桑府。

    桑紫的母亲周夫人又心疼又生气,非要让她爹提着她去秦府谢罪,桑谷见女儿脸上破了相,心疼还来不及,在周夫人处反复央求道:“谢什么罪呀,你看咱们女儿被打成什么样,这要是破了相,我去拆了他秦府!”

    桑紫在下面暗暗朝他父亲挤眉弄眼,周夫人一股气发不出,转眼见崔筠也陪桑紫跪在下端,无奈去搀扶起崔筠,深深叹气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你疯也得看着场合,何苦连累你筠妹妹!”

    崔筠应道:“伯母,近日桑姐妹正是为了我,您要罚她,我愿和她一起受罚。”

    这一番折腾下来,又加上桑谷插科打诨的,周夫人惩罚桑紫的心思也淡了些,但桑紫顽劣,还是罚她跪祠堂两个时辰,然后也不再管她,急命为她请医去了。

    桑紫是跪祠堂惯了的,这点惩罚本也不怕,她正安慰着崔筠不怕,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傻丫头又闯祸了!该打!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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