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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敏少师

    贾营自入了新京,见崔筠不爱出门,浮光又要去翰林院当值,总是缠着桑紫带他出去玩耍。

    桑紫与他投缘,带他在京里的茶馆、酒楼、武行逛了个遍,连桑府他也去过几次。这孩子长得可爱,嘴又甜,哄得桑府众人都喜欢他。

    张省回来之后,贾营又缠着张省,要随他入军营看看,韩琪的随军驻扎在城外,张省被他吵的无法,带着他去了两次。贾营去了那里,更是如鱼得水,完全将留在瓢泉的爷爷忘在九霄云外。

    这日贾营回府,问浮光道:“忠敏少师是谁呀?”贾营边说边脱了外衣,掬了一捧清水洗脸,他的脸红扑扑的都是汗,沾了凉水甚是舒服,眯眼笑出来。

    他是随意一问,浮光却是心惊。不动声色拿了一块毛巾递上,看他擦了脸,挤出一丝笑:“快吃饭去。”

    贾营一听有饭,便不再纠结忠敏少师,飞跑着去了。

    南风寂寂,正午的烈日照的园子里盛开的荷花缩了花苞,院子里蝉鸣刺耳,有下人偷懒眯着午觉。

    浮光却睡不着,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荫下沉思不语。

    崔筠歇过午觉,又等太阳散了热才有闲,抚琴之后,眼看着天色近黄昏,动身往浮光的院子里走去。

    远远看到浮光背对着门站着,心下好奇,有心吓他一下。

    自己蹑手蹑脚上前去,轻拍浮光的肩,谁知浮光早就察觉,一把抓住她的手:“别闹!”

    自崔渺回府,崔筠心情愉悦,一时起了玩心,此时却有些羞恼,甩开他的手进屋去。

    浮光见崔筠穿了一身朱草色纱裙,心中阴霾尽散,也紧跟着她进去。

    崔筠进了屋,有一股凉意扑来,又见浮光脸上隐约有汗,怪道:“既然屋内置了冰,怎么不在屋里等?”

    浮光在生活上向来简朴,他对自己有一种近乎苛刻的虐待,无论天气多热,他从不用冰降温,他善于让自己置身于最艰苦的环境之中。

    崔筠在的时候除外。

    知道她要来,早早在屋内置冰降温。

    浮光挪了把椅子与崔筠对坐,也不解释,而是说道:“师父今日被封了谥号忠敏,官至太师,贾营还不知这忠敏少师就是师父,我在想,是如实告知他还是......?”

    忠敏少师,封的就是贾轩,只是时人再谈起他,只尊称其少师之名,不好直呼其名讳,贾营才不知他跟着拜了一拜的少师就是他爷爷。

    原来是为这事。

    崔筠略一思忖,已拿定了主意:“先不告诉他,这几日就把他拘在家里,我请桑姐姐来陪他。就告诉他贾爷爷云游去了,他年纪还小,过一段没人提,自然就忘了。”

    崔筠很确定要这样做,她想起崔松陵北上时,她也是贾营一般的年纪,痛哭、伤心、无所依傍,人世间再没有那样的绝望了。人同此心,她不想让贾营也经历那些。

    浮光自然没有不应的。

    崔筠想这事其他关节,疑惑问道:“贾爷爷隐居山里那么多年,怎么忽然赐了谥号?你不是说贾爷爷的尸骨被王大夫收敛了,他的死讯怎么这么快被朝堂得知呢?”

    浮光道:“我也是觉得蹊跷。”

    崔筠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可能我们想多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贾爷爷举家为国尽忠,死后封赏也是惯例。”

    浮光点点头,安慰她不用担心。

    当晚,浮光于灯下抚琴,他的琴技早已生疏,随手反复拨弄琴弦,一个不察,一弦崩断。浮光定下心神,眉头一皱,脱衣上床。

    第二□□堂里传来消息:整军备马,继续北上。崔渺说是皇帝听了韩琪的谏言,决意一鼓作气,整军北上,大军不日出发。

    崔筠听了自然也是开心。大周朝向夏国称臣纳贡这么多年,如今既然有胜望,那是军民皆盼的事情。

    崔渺见崔筠虽然高兴,但显然没有理解他话里另一层意思,又说道:“伯父有望北归。”

    崔筠仿佛没听清他的话,崔渺又重复一遍,崔筠迷茫的看着他,问他:“不是得等战胜之后吗?”

    崔渺摇摇头,“如今两军对峙,若我方强势,夏国或将伯父做筹码以和谈,朝中正商议这事呢?”

    崔渺也是惊讶的看着她,她与谢浮光走的近,谢浮光必定早就知道此事,竟然没有跟他说?

    崔筠心中起起落落之间,一时不能呼吸,想笑又不能尽兴,总觉得是幻象,她想听这样的消息想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一日成真?

    又听崔渺说起浮光,浮光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她呢?想了片刻就明白,此事重大,浮光怕她有所期待又失望。

    可是他错了,为了这一点期待她才苦苦撑下来的,谁也不该剥夺她的快乐。

    也是她自己的问题,终日紧闭闺中练琴,不闻外物,以前她心如死灰,浮光也愿意保护她,但如今形势突变,她不能再龟缩在旁人的羽翼之下。

    告别了崔渺,崔筠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张省得了中卫大夫的差,终于在京里选下一处宅子住下。只是他没有家眷亲人,对打理宅院之事也不热络,宅子全由阿利打理,但阿利哪里懂得这事,莹玉听闻此事,派了个婆子过去帮助清扫整理。

    这一天莹玉鼓起勇气准备悄悄去张府看看,却被崔筠叫住,莹玉疑惑等着崔筠说话,却听崔筠说要与她同去。

    “去—去——去做什么?”莹玉立在当地,结结巴巴问崔筠。

    崔筠笑着走上前搀住莹玉的手,温和道:“在家里闷得久了,姐姐去哪里我就同去!”

    莹玉惊讶的看着崔筠,她很少见崔筠这么温柔和气,虽是姐妹,但崔筠平日里冷僻,又常常有浮光伴着,莹玉与她心里虽亲近,表面上却不敢过于放肆  。

    如今见她这样,束手束脚不敢动作。反而是崔筠牵着她往外走。

    两人在门口又碰到桑紫和贾营二人,二人正要去找崔筠,听闻她们要去张府,贾营兴致勃勃道:“我也要去,张省哥那里才好玩。”崔筠因贾轩已逝的缘故,事事依着贾营。

    一行四人到了张府,张省并不在府里,阿利接待他们,一面命人去韩将军那里请张省回来。

    张省这个府邸是个两进小院,进门照壁过后是个高耸的太湖石,前院是书房并几间房舍,张家无人,张省将它打通做了练武厅,里面刀剑斧钺都有,后院有一个小花园,园子不大,但正厅、厢房、灶房都在,十分便利。

    桑紫和贾营进了练武厅就不愿出来,莹玉同崔筠去了后院,后院被她收拾的整整齐齐,莹玉见人都在,想必今日张省要回来,就带着丫头们准备饭菜,崔筠无趣,向阿利要了一支鱼竿,坐在塘前的柳树下钓鱼。

    莹玉见崔筠坐在水边,劝了她也不听,叫了两个婢女盯着她,自己也不干活了,坐在旁边绣花。

    崔筠很是坐的住。于她而言,万事如练琴,钓鱼更是如此,她找了个舒服坐姿,端坐不动,仿佛忘了自身所在,专心等鱼儿上钩。

    她运气不错,不一会钓上来一条鱼,旁边的婢女等的昏昏欲睡,见她钓上鱼来,忙去拿了一只水桶过来。崔筠也不着急,稳坐不动,连连钓上来数条。

    崔筠倒是没有太多惊喜,她只是胡乱想着:古人有沉鱼落雁的传说,不知道她的琴音能否引动鱼儿,回府之后定要一试。

    张省回府来时,阿利将家中情形说了一遍,张省也不声张,命阿利去招待贾营二人,自己悄悄去了后院,正好看到崔筠静坐水边钓鱼,也不惊动他们,站着看了一会,见崔筠一动也不动,坐姿不曾变换分毫,连拿鱼竿的手也不动,自己也站着不敢动,心里忍不住感叹她有定力,也不觉得不耐,悄悄看了半晌才去室内换衣。

    等张省回来,崔筠已经收了鱼摊,她旁边小小的水桶里积了半桶的鱼,莹玉要上来帮她提着,崔筠却不放手,双手一翻将水桶倒扣在水面上,鱼儿都跑出来了。

    莹玉失笑:“你忙活了半晌,不就是为这个吗,怎么放了?”

    崔筠将水桶放在地上,松了一口气道:“我钓着玩儿,可不是为了吃鱼。”莹玉笑着将桶拿开,贾营却走过来,抢过桶,又接过崔筠手里的鱼竿,学着崔筠的样子坐下钓鱼。

    贾营与桑紫二人从练武房回来,远远看到崔筠将半桶鱼放生,觉得有趣,想着此事不难,学着崔筠的样子坐下,偏偏一条鱼也钓不上来。

    越急他反而越坚持。任谁都拉不回,非要在今日钓上来一条鱼不可。

    大家都笑。

    张省这时才出现,站着赔礼道:“今日军中有事,不知各位光临,”

    “小声些,惊着我的鱼了!”贾营先出声,

    张省瞪了他一眼。

    崔筠等人已经说了要走,张省也不好留,送他们回去。莹玉颇为不好意思,反而去找桑紫说话,崔筠落了空,终于有机会对身边的张省说话,却见崔渺急匆匆过来,见崔筠和莹玉都在,一句话也没跟她们说,拉着二人就要走。

    等到了马车上,崔渺斥责道:“你们两个姑娘家怎么好这样就去了张省府上,被人知道了,你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渺将二人低着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路气鼓鼓的怨怪张省。

    崔筠听他说话,心中没什么波澜,她从未想过要名声何用,只是遗憾来不及问张省一句话,今天算了白来了。

    崔筠二人结伴入了府,角门上的浮光才放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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