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大堂里只剩吧台前的服务人员和鹿溪。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杯冷却的茶水,还有房卡。在她恍惚陷在回忆中时,似乎的确有小区业务部的人员来跟她说过话。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锁屏上有不少未接来电提醒和微信通知。鹿溪先查看了未接来电,然后又一条条打开微信消息。
她的情绪出人意料得冷静,先有条不紊地给父母回了通电话,接着告诉苏艺自己的房间号,做完这些,鹿溪又开始发呆。
她的脑海再次浮现一些奇怪的陌生的记忆。
先是李向晚站在他们的出租屋前,礼貌温和地向她介绍自己是楼上的租户。
随后又是她和李向晚坐在小区楼下乘凉的画面,她们好像还是不熟,她听到自己用带笑的声音问他:“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可爱吧?”
李向晚垂下眼眸,很浅跟着笑了下,说:“嗯。”
还有他们一起从超市往小区走的场景,她们似乎终于熟了点,两人的相处变得更自然。李向晚罕见得穿了件白衬衫,手里提着她们的购物袋。
鹿溪那天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语气比平时更欢快。
她对李向晚说谢谢他上次的那些话,她觉得好多了。
闻言,李向晚也由衷地说:“那就好。”
鹿溪试图把这些记忆穿插到她和李向晚第一次见面后的时间线里,但都失败了。
它们似乎是平行于这个时空,属于另一个鹿溪和另一个李向晚。
如果这些真的能归类于另一个时空,那么那段关于隧道里的记忆,到底属于谁?
徐鹏和苏艺赶到的时候,鹿溪已经回到被分配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鹿溪刚洗过澡,披着一头湿发,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
他们一直以为鹿溪只是单纯受到了惊吓。
苏艺进门就把打包来的小馄饨打开放到茶几上,碎碎叨叨得说着些安抚的话,直到鹿溪毫无征兆地问:“我和李向晚是和平分手的吧?”
徐鹏和苏艺赶紧交换了个眼神,苏艺反问:“怎么突然想到了李向晚?”
谁知鹿溪又问:“你们都告诉我,我和李向晚是和平分手的,对吧?”
苏艺支支吾吾逃避开话题,催她:“先吃点吧,不然小馄饨就冷了。”
“苏艺,我和李向晚真的交往过吗?”
苏艺这才意识到严重性,她坐到鹿溪的身边,用自己的拥抱传递温暖给她,连声音都特意放到最轻柔:“是不是大楼倒塌的事情让你想起了什么?”
鹿溪麻木地摇摇头,脸色苍白到可怕:“我发生车祸的时候,李向晚也在车里?”
苏艺脸色蓦地一白。
鹿溪觉得自己猜对了,可还是有哪里不对。就在苏艺和徐鹏来之前,有更多奇怪的记忆涌现出来。
是礼貌客气的李向晚。
是温柔爱笑的李向晚
是她认识但不熟悉的李向晚。
可她印象中的李向晚一直是冰冷的沉默寡言的不爱笑的。
“李向晚在车里吗?”她确认。
距离事故发生才短短一年,很多当时的绝望和难过只要稍微撩拨,就会轻易被唤醒。
苏艺咬住颤抖的双唇,直到咽下喉咙里的哽咽,才说:“鹿溪,其实那场连环追尾爆炸里,有很多失踪受害者……”
“哦。”
鹿溪没让她说完,她觉得苏艺的话也有问题,明明她早上还看到了李向晚。
“小溪……”
“我记得很清楚,”鹿溪眼神空洞,她神经质地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我和李向晚是和平分手的,因为性格不合。”
“就在去年的今天。”她强调。
徐鹏清了下嗓子,背过身说:“我去阳台抽根烟。”
鹿溪没理会,只是继续问苏艺:“你们都这么告诉我的,对吧?”
是的,她发生了车祸,还在车祸中受了伤。醒来之后因为创伤应激反应,失去了一段记忆,一段关于李向晚的记忆。
可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后,她又重新记起李向晚。记得他是她的前男友,记得她们谈了几年的恋爱,但由于性格不太合适,最后和平分手。
她和父母,和好友都确认过,大家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怎么苏艺突然就改口了?
如果李向晚一年前就死了,那之前一次次和循环一起来到她身边的又是谁?
“鹿溪。”苏艺不放心地叫她的名字。
哒得一声,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鹿溪循声望去,徐鹏侧对着室内,用手心笼着小小的火苗。
苏艺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再次喊她:“鹿溪。”
鹿溪朝她看去,看到苏艺担忧的脸。
见她迟迟不应,目光空洞无神,苏艺又喊:“鹿溪。”
“鹿溪。”另一道声音叠在苏艺的声音后,模糊出现。
鹿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那是李向晚的声音。
她皱了下眉。
“鹿溪!“李向晚又喊她一声。
鹿溪猛得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副驾,车外艳阳高照,面前是漫长的缓慢移动的车流。
李向晚在驾驶室,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鹿溪眨眨眼,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上一刻还在招待所,下一秒突然来到了李向晚的副驾。
而且这个场景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的,她似乎刚见过不久。
应该是……
鹿溪正努力回忆着,她们的视野一暗,进入了隧道。
她猛然瞪大双眼,像是急于去印证什么,手忙脚乱地去翻手机。
十二月十六。
周六。
“怎么了,小溪?”李向晚疑惑地问。
鹿溪没有回答,兀自滑动手机,点开自己和苏艺的聊天界面,看到她不久前发来的景点照片。
她的心咯噔一声,往下坠。
鹿溪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车流,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也心知肚明他们没法从这出去,只能等待事故的发生。
如果李向晚能经历循环一次次回到大楼失火的那天,那她回到车祸这天,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
鹿溪接受现实后,这么想。
只是该怎么让李向晚相信一会儿隧道内会发生连环追尾呢?
“对不起。”李向晚突然开口。
正在思考的鹿溪茫然得转过头。
而他再次沉默,紧闭双唇,唇角向下垂着。
鹿溪想了会儿,才大致记起他们之前的争执。
她不是那个时候的鹿溪,所以她没有在生气。
但她也记得这一天的李向晚,几次被打断了想说的话。
现在她仍然想知道李向晚的回答。
于是她问:“你在生气吗?”
李向晚几乎是立刻否认:“没有。”
“可你不高兴。”
这次李向晚沉默了几秒,才答:“因为你在不高兴。”
鹿溪意外得愣了愣,有些委屈:“我也有脾气的呀,难道我都不能不高兴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我是因为惹了你不开心而不开心。”
李向晚这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惹得鹿溪发笑。
他似乎因为她的笑而受到鼓舞,接着说:“我希望你开心。”
鹿溪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可惜:“可我们经常冷战,好不容易等到你和我都不加班的时候,我们还吵架。”
李向晚再次沉默。
“你不说话,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你的沉默只会让我觉得你其实并不爱我,也不在意我。”鹿溪故意这么说。
“我没有。”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反驳他不认同的话。
鹿溪深吸一口气,问:“李向晚,你想过和我分开吗?”
李向晚诧异且不认同地看她一眼,又继续往前看:“没有。”
他简短回答,可回答完之后,他的脸色显而易见得更难看了。
前方终于变得畅通,车流前进的速度因此变快。李向晚也随之提升车速,前后都是车子引擎加速运作的声音。
鹿溪快速扫了眼后视镜,明白追尾很快会发生,心脏也因为这个认知而加速跳动。
“李向晚,一会儿会发生追尾。”她觉得是时候告诉他了。
闻言李向晚下意识松了点油门,不解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追尾之后还会发生爆炸。”鹿溪能从后视镜看到油罐车的轮廓:“因为我们后面的油罐车。”
李向晚顿了顿:“你在编故事?还是在开玩笑?”
“我在说即将会发生的事。”她收回视线:“爆炸会发生至少两次。第一次在追尾后的几分钟内,第二次在第一次爆炸发生后的不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李向晚变得严肃。
过了几秒后,他补充:“这不好笑。”
然而不等鹿溪解释,随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声,她们的车尾被后车狠狠撞了一下。
李向晚急忙踩下刹车,但车子还是因为惯性往前滑了一段距离,然后和前车的车尾碰撞。
接连的碰撞让隧道里产生了很多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李向晚保持着高度紧张直到碰撞声停止。
和她记忆中的一样。
李向晚在第一时就去检查鹿溪的安危,直到确定她安然无恙,目光才由担心转为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会知道?”
鹿溪相信自己一会儿的解释,会让李向晚觉得她是个疯子。但她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于是她说:“因为我是一年后的鹿溪,我来自一年后的今天。在这辆车进山洞前,突然来到了这里。”
李向晚皱了皱眉,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他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尝试了几次都不可以。
因为鹿溪刚才的话荒唐又可笑,他们又不是在拍科幻片。
“这不好笑,鹿溪。”李向晚还是这么说。他坐直身子,扫了眼事故的源头,那里的的确确停着辆冒烟浓烟的油罐车,看上去情况很不妙。
“我下车去看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