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交完班出来,林簌的视线还停留在里头的男人身上,那是陈十三的同事,在这工作的时间比她搬过来还要久。
男人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面上带着长辈看晚辈的和善笑意。
陈十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道:“我们走吧。”
林簌:“去哪儿?”
“你家。”
他说的理所当然,好像他们本就是真的情侣。
林簌停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演过头了。”
陈十三怔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回家先换身衣服,总不能穿睡衣出去约会吧?”
“约会?”林簌挑眉。
“对啊,”陈十三凑近了点,刻意压低声音说,“必须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一起出去,这样他们才会真的相信。”
这个理由倒是有点说服力。
林簌沉默了几秒,轻轻推了他一下:“那我去换衣服,你就在这儿等。”
陈十三笑着点头,目送她走远。
林簌一进楼道里就掏出手机,点开了定位软件。
奇怪了,今天的小蓝点竟然消失了,地图里只剩下她这一个小红点有节奏的闪烁。
现在是白天,她料想陈十三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容易。
转念一想,要是真对她做点什么,那不就成了现行犯?
林簌冷笑,心里哼了一声:那样最好不过。
简单收拾了一下,林簌走出楼道,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了等在花坛边的陈十三。
她有一瞬的错觉,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温馨。
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她不习惯。
林簌冷着脸走过去:“走吧。”
陈十三看着她点点头,与她并肩一起走。
他的视线总是时不时辗转在她身上,这让林簌心里头那点不舒服更甚,两人不快不慢走到了小区外,她终于忍不住说出口:“陈十三,你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路过的人经过了他们身边,耳尖的听到了这话,投来视线,标准的看热闹表情。
林簌无奈摇头,继续往前走,这次走得比刚才快多了,陈十三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对不起,林簌,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太无趣了?”他走在她身边,歪头看她表情。
小心翼翼的动作,林簌只觉得心头更不爽。
陈十三讨好似的:“要不这样吧,接下来的时间我给你涨到两百一小时,你说,想去哪儿玩?”
林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鲜活起来:“两百?”
她画漫画,一条下来要画上百格,一条就是一周时间,每天都是八小时以上,即便如此也赚不到两百的时薪。
而现在按照两百的时薪来算,她一天就能挣到一周那么多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不但觉得他疯了,还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陈十三。”
“嗯?”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五千。”
林簌点点头,语气淡淡的:“那你知道这一天下来按照时薪两百计费,需要花多少钱吗?”
陈十三说:“如果是一整天按照二十四小时算的话,是四千八。”
林簌扯了扯嘴角:“那你这是干嘛?过完今天不过了,喝西北风?”
她不等陈十三回答,脚步一顿,回头,声音不大不小:“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十三张开的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睛瞪大,胸口起伏:“啊?”
林簌接着往前走,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现在正是午休过后,上班族赶着上班的时间点,人群里悠闲的大概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陈十三追上去,像是长在脸上的笑容没了,多了几分忧郁:“我哪有。”
林簌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蠢笨,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我饿了。”她说。
陈十三眨眨眼,问她:“你想吃点什么?”
林簌指着不远处一家火锅店:“能吃辣吗?”
陈十三没有立刻回答,话说的犹豫:“……能啊。”
明明不能。
林簌不觉失笑。
“那走吧。”
两人进了火锅店,正好是服务员围坐一圈在休息的时候,见到有客人这个点进来,纷纷散开,各就各位。
一个年轻女服务员接待了他们,笑盈盈地问:“您好,几位?”
林簌:“两个。”
服务员点点头,正要带他们入座,但林簌又说了一句:“我们要包间。”
服务员心头吐槽:就两个人要什么包间啊?
但面上笑脸相迎,脚步一转,带他们进了包间,一进门便提醒道:“那样的话,要多一个包间费哦。”
“嗯,菜单看一下。”林簌伸手。
点菜全程是林簌做主,她问过陈十三,但他摆手说吃什么都行,不挑。
点完菜,林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筷子。
筷子是铁的,戳在餐具的塑封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她看起来百无聊赖,眼神若有似无地瞥过陈十三,却不停留,转瞬收回。
陈十三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小口地抿。
屋里很静。
服务员很快把锅底端了进来,热腾的牛油化开,从中间向外漾开,浮在水上面的花椒一摇一晃,聚集在滚汤边缘一圈。
林簌没动筷,依旧盯着陈十三。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林簌说:“陈十三,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陈十三呛了一下,啪嗒一声放下茶杯,忙不迭抽了一张纸捂住嘴,断断续续地说:“咳、咳咳!他们做、做生意的。”
“哦。”
“嗯。”
陈十三又咳了好几下,林簌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我哪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呛到了。”
林簌:“是么。”
她接着问:“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陈十三这回没喝茶,像是专门等着她的提问似的,她刚问完,他就回答:“一个。”
林簌噗嗤一声笑了:“一个?”
陈十三点头:“对。”
“谈了多久?”
他表情很认真,没有半点失落,只是陈述事实:“六年。”
林簌移开目光,唇角泛开笑意:“原来你这么痴情啊。”
她倒回去算了一下,大概能猜到当时他几岁:“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却摇头:“我们没在一起过。”
林簌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算谈过,真要说起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次他脸上终于有了失落。
林簌对他忽然来了兴趣:“她甩了你?”
陈十三笑着摇头:“都没在一起过,怎么甩?”
林簌语速很快:“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陈十三似乎是戳到了伤心事,茫然地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林簌说:“喝茶有什么劲?”
她叫来服务员,要了半斤白酒。
“今天我请客,敞开了喝,还有那个什么兼职,今天都不算数,我们喝个尽兴。”
陈十三摆摆手,有点苦恼:“我酒量不行,很快就醉了,再说,我也没喝过白酒。”
林簌把杯子送到他嘴边,不容拒绝地说:“醉就醉了,怕什么?”
陈十三叹了口气,接过酒杯,低头看一眼里头的白酒,转头看林簌:“我以为你不喝酒的。”
林簌一口闷了杯中白酒,嘴唇微张:“白酒,喝了暖和。”
陈十三抿了一小口,使劲闭了闭眼:“怎么这么辣?”
林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回没一口闷了,把椅子往他那边拖过去一点,像是中年男人的语气,劝道:“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都喝了!”
陈十三又看了她一眼,欲哭无泪,眉头紧皱,闭着眼还是喝了一大口,喝完立刻耸起肩头,缩着脖子顿了几秒才“哈”出长长一声。
二两白酒一下肚,陈十三整个人都红透了,不是煮熟的鸭子那种红,而是白里透红。
林簌看笑了,心说跟唐僧似的。
这杯酒仿佛是打开了陈十三的话匣子,林簌刚才问了半天都问不出来的前女友,此时他却自顾自讲起来,全然不管旁人听或不听。
林簌当然在听,还听得很认真。
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现在对陈十三说的每句话都感到好奇。
她凑得很近,生怕听漏一句。
故事开始了,关于陈十三说没在一起的前女友的故事。
认识那个女人那年,陈十三只有15岁,小个头,才刚开始发育。
他天生就白,头发长了也不剪,远了看,就像个清秀的小姑娘。
之所以不剪头发,据说是因为当时很流行文艺青年的路子,而他起初是模仿某个男明星留长发,留着留着就喜欢上了长发的感觉。
陈十三的脑袋一摇一晃,好几次就要倒下,林簌伸手扶了几次,为了方便听他说话,后来索性把椅子挨着他的椅子,伸手摆正他脑袋,稳稳靠在自己肩头。
继续听他往下说,她不自觉屏息。
女人是学校新来的实习老师,为陈十三平淡无趣的校园生活注入了一抹亮色。
她有很多优点,年轻貌美或许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印象最深的,是女人手里的书,他记得很清楚,初次在校外公车上见到时,她在低头看书。
细长的手指在书页里翻动,低头时,柔顺的黑发瀑布似的散落在书页上,被她轻轻拂开,也许是外面的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她忽然抬头,合上书,看向窗外。
她被公车对面的女孩吸引的视线。
陈十三的呼吸低缓,沉重的眼帘忽然抬起,他睁着眼睛,目光空无一物。
他继续说后面的故事:“她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觉得我的样子很美。”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陈十三虽然矮小,却白,加上那头死活不剪去的披肩发,他被所有人当成异类。
唯独女人,她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
听完这话第二天,陈十三剪去了长发,变回了那个俊秀的男孩模样。
他走到女人面前,第一眼,女人没认出他,他叫了声老师,女人回头,露出了惊讶表情。
陈十三以为,剪去了长发,女人就会注意到他身上其他不同,但似乎没有。
他等了很久,等来了失望。
女人跟他不是同类,是他的想象造就出一个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