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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里试探(上)

    有那么一瞬间,青杳几乎在想要不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活下去算了,说不定自己遭受的无妄之灾就是因为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呢?何苦要去追寻已经忘了的事呢?

    那日分别时,罗戟欲言又止,最后非常艰难、非常克制地提醒青杳:“小心杨国舅,不要做他让你做的任何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青杳还是无可奈何地站在了杨国舅书斋外的廊下。

    她敲了门,扬声道:“公子,县主派我来给您下上巳节春日宴的帖子。”

    书斋里传出杨骎的声音:“稍等我一下。”

    青杳立在廊下,十根手指在袖子中绞成麻花。

    这个给她送药的人,和她这一身伤有关系么?

    青杳是很把罗戟的提醒放在心上的,他是自己看着长大、一手栽培起来的孩子,罗戟绝不会骗她。

    虽然忘记了罗戟是怎么从龙虎军的巡防营到了太学的,但青杳认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耳边传来“嗖嗖”的破空之声,青杳侧头去看,管家的孙子们在中庭抽陀螺玩,用木棍拴着细绳,高高扬起,准准落下,抽得陀螺“呼呼”地在地上旋转。

    这“嗖嗖”的声音让青杳的头皮有些发麻。

    屋里又传出声音来:“长寿郎!让你的小崽子们上别的院子玩去!”

    那名字叫做长寿郎的青年应了一声,大步走过来,手里拎了一个,腋下夹了一个,把两个小孩子带走了。

    中庭留下一片空寂,但那“嗖嗖”声却似乎并没有远离,明明是午后,却令青杳生出了寒意津津的感觉,身上的鞭痕似乎受了感应似的发痒作痛起来,青杳隔着袖子摩挲了一下手臂,却并没有缓解多少不适。

    “哗啦”一声,书斋的门从里面拉开了,杨国舅探出一张友善而又热情的面孔。

    “来了啊?快进屋说话!”

    青杳迈步踏进书斋,厚实的波斯地毯淹没了她的脚步声,屋里干净而又明亮,有淡淡的松木香气。

    “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乱得很,刚才凑手收拾了一下,所以才叫你在廊下多站了一会儿。”

    杨国舅一边引着青杳往里面走,一边热情地招呼下人上茶,可是他热情亲切得有些过分,几乎让青杳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他完全不必如此,这样的态度倒叫青杳觉得有些蹊跷了。

    他有问题。又念及罗戟的嘱咐,青杳暗暗地想,这人有问题。

    杨骎没有读心的本事,就是单纯的高兴,几乎要不老成地蹦蹦跳跳起来:“随便坐,案几上有点心果子,我记得你爱吃甜的?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主人热情好客,青杳心下再有想法,也只能先不露痕迹地调动出笑容,从袖中抽出请帖来:“我来替县主给您送帖子。”

    他接过去,笑着应了个“好”,没多言语,只是看着青杳笑。

    青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里头还有一份宾客的名单,县主说请您过目一下,有哪些需要增删的告诉我就成。”

    杨骎眼珠子动都没动,盯着青杳直接说:“没有。”

    青杳觉得他这态度敷衍得太明显,故意说:“您还没看呢。”

    杨骎也意识到了,赶紧抓起那名单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又放回原位,看着她,稍显郑重地说:“没有。”

    “你……”

    杨骎刚想开口问候一下顾青杳的身体,却被她同时开口给截断在中途。

    “帖子里还有封信,是县主让我带过来给您的。”

    “哦。”

    杨骎又不得不把那帖子抓过来,找到了夹在里面那薄薄的信封,当着顾青杳的面拆开来,里面不出意外是一张白纸,说什么送信,真如海不过就是把人送过来给自己看一眼,看来她说成全,倒也不是虚言。顾青杳把杨骎忘了个精光,旦夕之间把他打回陌生人的原点,只是这一回能不能赢得佳人青眼相看,杨骎踌躇满志,有时却也没有把握。

    心里破马张飞地一堆思绪乱窜,杨骎无意识地把那张白纸揉搓成一团。

    不意对上顾青杳的眼神,才发现她那眉毛几经克制还是没能忍住要拧起来的走向,杨骎恍然意识到手里这坨纸乃是一封“信”,自己这样颇不礼貌,于是赶忙将那纸欲盖弥彰地铺在书案上展平,做贼心虚地往顾青杳那里又看了一眼。

    青杳坐得离杨骎有点距离,看不到那纸上是没有字的。她心里知道不该表露出情绪,毕竟这俩人的事说不清楚,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置喙,但杨骎这样对待万年县主的书信,让青杳真情实感地不忿了。

    自她醒后,万年县主待她如姊妹一般,使得青杳不自主地就生出了“报君黄金台上意”的心思。万年县主在她的面前从来都只会说这位杨国舅的好话,加之听她娘姚氏说坊间近日疯传二人要有破镜重圆的意思,可眼下这一个细节倒叫青杳担心万年县主别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在心底为她感到不值。

    若论家世、才貌,青杳倒觉得万年县主和太学那位卢博士很是相配,实在不必在杨国舅这一棵树上吊死,青杳决定回去就向万年县主旁敲侧击地进言一下,让她把目光往大千世界广撒网一些。

    杨骎使劲在书案上摩挲那张白纸,动作十分之刻意笨拙,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显得毫无必要地荒唐好笑了。

    “公子给县主写回信吧,我在外边等一会儿。”

    青杳存了替万年县主试试杨国舅真心的意思,言语间如无影之刃一样向他迫近了一步。

    “啊,我不回……”

    杨骎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差点跌进顾青杳的言语陷阱里面去,她这话说的意思就是杨骎这信不回不行,她走这一遭就是为了带一封回信的。

    唉,这个顾青杳啊,杨骎想,办起差事来脑子灵光,没差事也能给自己找出一件来。

    于是杨骎的话头子峰回路转地找补了一下:“……我不回是不行的,”然后又似含沙射影地内涵了她一下,“我不回,有人要不高兴了。”

    青杳说出去等,被杨骎言辞坚决地给留下了。

    在杨骎装模作样地“写回信”的时候,青杳遵照主人的指示“随便看,当作是自己家,不要拘束”。

    仰头望着那靠墙而立的一长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青杳总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好像是经历过。

    或许是在梦里吧,读书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有个大大的书斋,里面装着一辈子也读不尽的书。

    她留意到此间有一处格外突兀,从她一进屋开始就觉得了,眼下更觉刺眼。

    杨骎书案旁不远有个紫檀木的架子,看上去应是摆放花木盆栽的用途,现在上面不知放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红布盖着,大喇喇地一块,破坏了整间书斋的布局和谐,因此青杳看着格外不舒适,总觉得这个东西不该放在此处才是。

    她想她也是太闲了,不由得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杳粗略打眼一看,是个既不圆也不方的东西,若说是佛龛神像也不像,供的位置不对,以杨国舅的身份,府上若是奉神,选位得很讲究的,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或者是什么花木?青杳从几上的点心匣子里捏了一粒话梅塞进嘴里,舌头一推就推到了腮边。花木干嘛要用红布盖着?难不成结的是金果子?就像《西游记》里写的那种人参果似的,见不得风见不得雨见不得人的。青杳想着,也觉得自己无聊,笑了一下。

    这东西个头不小,青杳想来想去,觉得是个类似年节下舞狮子用的那种狮子头样的东西。她瞟了杨骎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舞狮子的爱好。

    青杳把话梅核吐在手心,觉得这话梅滋味不错,酸酸甜甜,像是在哪里吃过。

    杨骎一个字没写地糊弄完那封“回信”后一抬眼,就见顾青杳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望着自己身后架子上被红布盖着的东西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很好奇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哪怕他和她离得就像此刻这么近的时候,她的心也像单开了另外一个宇宙供她在里面漫步,悲喜与他无关,他拼了老命想挤进去,但是一丝缝隙都没有。

    见杨骎停笔,青杳开口问:“公子写好了?”

    从杨骎手里接过信封,青杳留意到上面盖着一个小而圆的印章,是一匹小马扬蹄飞奔的样式,心想这大约是他和县主二人的一处默契。

    “公子……”

    “嗯?”

    “信没有封口。”

    杨骎看了看那敞着口的信封,又看了看顾青杳,不以为意道:“没事。”

    青杳眨了眨眼,片刻才说:“封一下吧。”

    杨骎知道她素来行事谨慎,又要避嫌了。只是这信本来也不是他所写,而是别人写给他的,现在想通过顾青杳的手送去给真如海也看一看。

    “我又不避你。”

    青杳失忆后,姚氏说她脑子糊涂了,但她只在不痛不痒的事情上糊涂。

    她不知道自己这回来杨国舅府上,算不算是万年县主存了对她的试探之意。

    姚氏既然劈头盖脸明摆着说了要万年县主对青杳“负责到底”,并且生出了要让青杳跟着万年县主嫁给杨骎当妾室的心思,那么纵使青杳本人没有这样的想法,也需要顾及到县主是否对此心存芥蒂。

    青杳常常觉得姚氏不顾自己的死活,嘴上说着为自己好谋划、早打算,但无一不是想走捷径的歪门邪道。谁不晓得向上攀好?好是好,也难,而且还得想想摔下来跌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手臂上的鞭痕痒痛骤然又发作起来,像是在提醒青杳一样,行事要规矩、要谨慎,谁知这一身的伤是哪一刻不留神导致的呢?

    青杳无意探询二人的秘情,也丝毫不好奇,把信封递还给杨骎,客套而又疏离的笑意浅浅地浮在脸上,重复了一遍:“请公子封一下吧。”

    杨骎只得顺从她意。

    收好了那已经封口的回信,青杳起身告辞。

    杨骎挽留:“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

    青杳笑盈盈地客套:“不麻烦了,晚回去怕县主要着急。”

    杨骎扯了个谎:“她信上说辛苦你跑一趟,让我留你吃了饭再回去。”

    这便叫青杳无法推辞了。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来,”杨骎软硬兼施,“哪回来不都是吃了饭再回去?怎么偏这回就急着走?”

    青杳踏进这栋宅子时,就有熟悉的感觉,但此刻杨国舅说她常来,来了还要吃饭,如果他不是撒谎的话,那么在出事以前,自己跟他很熟吗?熟到可以面对面一起吃饭的程度?

    青杳一走神儿,恍惚间觉得有什么在撕扯她的裤腿。

    她低下头去看,是一条黑色的小狗,皮毛油光水滑,尾巴摇得欢快,因为实在黑得像个煤球子似的,不知刚才藏在何处,与这地上所铺的黑底绣金线的波斯地毯融为一体,以至于青杳根本没留意它的存在。

    “你看,它还记得你,”杨骎走近,蹲下来抚摸小黑狗的头,然后把青杳的袍角从它嘴里扥出来,仰起头看青杳,“你却不记得它了。”

    小狗的眼睛和他的眼睛都是黑亮黑亮的。

    未及青杳做出反应,那过分活泼的小狗似乎偏喜欢咬布料,摇着尾巴便向着书案后那紫檀木架蹿过去,两只前足向上一扒,那红布就被它咬着撕扯下来,红布下盖着的东西也随之立不稳,一趔趄,摇摇欲坠要从架子上落下来。

    青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未料到这东西沉得很,一只手扥不动,只得另一只手也来帮忙,小黑狗咬着红布迅速蹿到书斋的角落里撒欢去了,青杳这才看清红布下的东西,是一副整块原木雕刻而成的面具,模样既像是牛头也像是马面,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青杳,模样狰狞得吓人。

    青杳的手端着那面目邪门的面具,手臂却被杨骎托着,热力温度从他的掌心传过来,让她手臂上的疤痕又是一阵痒痛。两个人距离近在咫尺,一步之遥,中间隔着个面具,青杳本能地把那面具往杨骎怀里一推,自己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

    杨骎怀抱面具,像捧着个大玩具似的,人也带上了一分孩子气:“谢……多谢你啊,这面具对我挺重要的,摔坏了可不得了,再没处寻这个样式的了。”

    青杳平静地点点头:“没摔坏就好。”

    杨骎留神观察顾青杳的表情,一边把面具又归置到紫檀木架子上,一边没话找话似的说:“面具的样子吓人,所以我就拿布盖着些,但我这狗淘气……”

    顾青杳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多看那副面具一眼。

    杨骎不甘心顾青杳把自己给忘了。

    人一旦不甘心,就会做出一些不死心的举动。

    长安月旦夭折后,除了那副马首面具,他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家中了。

    顾青杳来的时候,杨骎就存了要试探她的心思。

    但凡她看见马首面具,能想起长安月旦,就能想起智通先生,就有可能想起他。

    他实在是不甘心她就这么把他给忘了。

    凭什么!

    她忘掉谁都可以,就是不许忘记他!

    杨骎让顾青杳在廊下站着,自己找了块红布遮遮掩掩把面具盖起来,整间书斋就显得放这面具的架子最突出、最刺眼。

    为的就是吸引她的注意力。

    为了出其不意,杨骎还专门训练了小黑狗,让它能够适时地把红布扯下来,好让这个场景更有冲击力和宿命感。

    但是她却……

    没有任何反应。

    他和她之间共同守护着最大的一个秘密,被她单方面抛弃了。

    杨骎觉得自己也被顾青杳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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