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拿着照片，十分安静地打量上面那个眼神冷淡的男孩。
这还是她第一次要杀死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的真正的无辜者，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以后，会下地狱吧。”她低声呢喃，随即收拾好情绪，将纸袋里的其它文件一起抽出。
“干我们这行的哪个能上天堂？”大拇指撬开盒盖抖了根烟出来，孔时雨把烟放进嘴里拿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一口，闻言吐出一团白雾，随口接话。
“倒也是呢。”女孩翻开几页，仔细查看资料，还挺好奇为啥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会有那么高悬赏，难不成对方是太子殿下？或者皇室的私生子？
“咒术界的御三家，六眼？是他那双像天空一样的眼睛的名字吗？居然是真的？不是美瞳？”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越往下看越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在看目标情报，而是在看某本热血漫画的男主角介绍。
“一出生就打破了咒灵与咒术师之间的平衡，彻底改变了世界格局，天生注定的人类最强。”啊这……柒一脸微妙，都不好意思再读下去。
什么玩意？真是离谱他娘亲给离谱开门，简直离谱到家了。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人吗？如果情报贩子没逗我玩，那就是神明给他开挂，五条家是往高天原塞钱了吗？这样也太不公平了。”柒吐槽，“我只在动画片里看过这种人设。”
“很可惜，这是现实。”孔时雨耸了耸肩，“那位五条家的神之子就是这么令人羡慕和嫉妒。”
“难怪会有人出钱买他的命。”忌惮吗？害怕对方成长起来后对他们造成威胁？雇主是御三家的其余两家还是诅咒师集团？
柒习惯性地分析一波，接着反应过来没必要，自己只是个收钱办事的，懂太多容易惹祸上身，于是立马闭嘴放好文件，转头看向中介，平静道：“这个任务我接了。”
无论对方是不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她终究要为了自己能吃饱饭而去杀他。
话虽如此，但看那一箩筐的离奇设定，最后死的可能反倒是她……希望不要麻烦到第二天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毕竟尸体很难处理的。
柒跟在出门游玩的五条少主背后，一边收敛气息隐藏身形一边胡思乱想开小差，就差把“偷懒摸鱼”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喂，我说，你到底要跟着我跟多久？”走在前边的白发男孩终于忍不下去了，转过身，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冷漠地望着她，脾气似乎很糟糕的样子。
她愣了几秒才回过神，顿觉惊讶，不过倒是什么都没说地乖乖现身，从阴暗的角落里慢吞吞走出来。
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发现自己，而且据她观察还是很早之前就发觉了只是懒得搭理……真不愧是神明亲自下场帮忙开挂的超级天才，好可怕的洞察力。
怎么办？要在这里动手吗？可是路人很多，又是大白天的，不好处理后事。
原本是野路子出身啥规矩都不懂的女孩第一次按正规流程搞刺杀，有点拿不准主意，余光瞥向周围或急色匆匆或笑容满面的游客们，眼神难得透出一丝犹豫，想着要不就干脆等到天黑找条没人的巷子吧。
“……你是在发呆吗？”她还没决定好下一步该怎么做，至今为止从来没被人无视过那么长时间的五条悟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按耐不住地率先质问。
“对不起。”正思考动手地点的柒一听这话就条件反射地道歉，不希望对方误会而认真地解释，“我刚刚在想事情，并非故意晾着你的，不好意思，下次再也不会了。”
然而对方收到这个完全挑不出错的礼貌回应，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古怪。
接着他就开口了，不管是语气还是内容听上去都特别欠揍：“你是来刺杀我的诅咒师吧，这么弱，我就是站着不动给你打你都打不中啊，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或者是被谁给骗了，他们故意派你来送死的？那你的人缘有点差呀。”
“我就是一个小透明，骗我能有什么好处？”忽略男孩的毒舌打击，柒仔细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后摇摇头，“不，我很确定接下此任务是出于我自身的意愿，其中并不存在他人的诱导和欺骗。”
“况且跟别的同行相比我确实经验不足，可能考虑没他们那么周到。”她想了想，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有欠于对方，提醒一下比较好，“不过五条君你总是太小瞧别人很容易吃亏哦，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的同事大部分可都是爱耍阴谋的卑鄙之徒。”
包括我。
柒又默默地在心底加上一句。
结果此话一出，五条悟的脸色越发难以言喻了。
女孩没去注意对方的变化，抬头环顾四周，忽然皱起眉头，感觉不太对劲。
……人群中好像多了几道陌生的气息，错觉吗？不，应该是我那群闻着味跟过来的同行。
啧，这下可糟糕了。
柒暗自叹气，有预感今天的任务恐怕是无法顺利完成了，赚钱果然没那么容易。
她迅速改变计划，决定不对六眼下死手，保存足够逃跑的体力，在此基础上尽力而为，反正只要参与就有钱拿，活着最重要。
可也不能表现得太无能，做不到重伤五条悟，雇主或许不会满意……嗯，先动手试试吧。
计算好一切，柒反复确定细节没问题后才回过神答应五条悟：“天还没黑，在这里战斗不太好，会波及到路人的，而且我也要攒钱租房住，如果造成破坏没钱赔呀。”
“……不用赔吧，你是认真的吗？”
“我没开玩笑。”
弄坏东西难道不该赔偿么？柒在心里嘀咕，五条家的教育真差，还是说贵族都习惯了不把普通老百姓放眼里，觉得麻烦别人是理所当然？哼，该死讨厌的资本家。
不过她又看了一眼大少爷那张满是无辜的脸，想到他待会的下场，原本冷硬的心都软了。
唉，算啦算啦，对五条悟来说这毕竟是场无妄之灾，没人会喜欢被莫名其妙地针对吧，他也很难啊。
思及此，女孩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干瘪钱包里的几枚硬币。
其实在正式成为一名诅咒师之前，她有当过一段时间的“清洁工”和“快递员”，既能暂时养活自己又能为接单提前积累经验，虽然谈不上吃饱饭，但也不至于饿肚子，所以偶尔奢侈一点没关系。
“要不我请你吃冰棍吧。”知道这种东西作为赔礼在吃惯山珍海味的五条家少主面前根本拿不出手，柒难得感觉心虚，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希望你不要嫌弃它便宜，这是我第一次赚到钱，能请客我还是很开心的。”
“……算了，你去买你的冰棍吧。”男孩抬手揉了揉额头，似乎对她的行为很无语。
看出对方并不讨厌，柒暗中松了口气，然后听话地跑去附近商店。
不过在打开冰柜准备拿冰棍时，她余光瞥见旁边一支包装非常精美的雪糕，想了想又放下冰棍踮着脚探头去拿它，然而在得知价格的一瞬间——
她震惊了。
为什么会这么贵啊？！这已经完全超出这个物品本身的价值了吧？难不成它其实不是用奶油做的，而是用珠宝钻石磨成粉做的吗？！不然不合理呀！
……大城市真是太可怕了，我要回乡下。
话是这么说，但柒最后还是一脸肉疼地乖乖掏钱包付账了，连原本想要的草莓果汁都没买，明明自己每天数着攒下来的几枚硬币期待了好久的……
结果那位大少爷根本不吃，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他就突然决定要开打，柒几乎是本能地将视线转到对方丢掉的雪糕上，反应过来心痛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这特么不就是浪费吗？！我花钱买的，你不吃我吃啊！
怀着满肚子心意被糟蹋的怒气，柒……默默蹲下身抱着自己窝成一团棉花球。
五条悟都懵了：“……你在做什么？”
“我要缓缓。”女孩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有努力控制，却仍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脾气。
然后五条悟就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终于调整完情绪恢复理智的柒深呼吸重新站起：“我们去废弃工地吧。”
于是这回轮到五条家的神之子乖乖跟着她走了。
到地方后她转过身，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这么配合地举起匕首试探道：“那……我开始了？”
“嗯。”他含糊不清地应声，神态却莫名的有些不太自然。
或许是对自己的[无下限]术式很有信心，即使准备开战，五条悟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东西，也因此……当[无限]失效的瞬间他倏然一惊，条件反射地抓住对方刺来的短刀。
柒面色不改，反手钳制六眼的动作猛然抬腿踹上他胸膛，鞋尖暗藏的刀片深深划破整个半身，直接将人踹飞十几米远撞翻铲车，正准备追过去补刀又被身后聚集的石块击中，膝盖一疼差点摔倒在地。
“能令术式无效化的术式？”五条悟挥开身上的碎石，无视伤口，表情冷淡，那双宛若苍穹的眼睛里白云缓慢流动。
他抬起手，周围的铁管漂浮起来，聚到半空，被削断的锋利尖端齐齐对准女孩。
“啧。”竟然这么快就发现对付的方法了。
柒迅速跳开躲过这波密集的攻击，借着复杂的地形游走，耐心等待机会。
刚才的偷袭让六眼受了伤，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但不会反转术式的他一定会因为失血过多慢下来。
她冷静地分析，打定主意继续耗下去。
大概是意识到她的作战计划，五条悟再一次聚起石堆将人包拢，趁对方视线被阻碍立刻瞬移过去，抓住一根铁管用力刺进咒力浓厚的位置！
“！”柒凭直觉紧急扭身，锋利的顶端险而又险地穿过颊边擦出一道血痕，结果没等她缓一口气大腿骤然一痛——另一根铁管紧随其后刺穿了骨头！
她咬牙，忍痛拽住六眼，悄然将一个微型炸弹滑进他衣袖，在对方察觉到不对劲踢飞自己时引爆！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五条悟下意识地用[苍]将其甩离，却依旧被炸弹的余波命中，伤势恶化。
就在他咳嗽着果断后退试图远离时，眼前却突然覆上一片漆黑的阴影——
柒面无表情地将他摁倒，反手握刀往下数次扎穿他的大腿，在被身侧袭来的石柱砸飞前的最后一秒握拳狠狠打断他胸膛的肋骨。
……不太妙啊。
背部撞碎了几堵墙壁才摔在地上，还未平复呼吸又绷紧了身体往旁翻滚，全数躲开头顶那如狂风骤雨般疯狂下落的攻击。
她简单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痛感，估摸着应该有十几根骨头断了，倒是能继续行动，就是受伤的大腿会影响跑路，不过不碍事，其他人的目标只有五条家的六眼，不会紧追着她不放。
唯一的问题就是……
柒再度咬牙，扔掉破碎的短刀，随手捡起身旁的钢筋架住上面压死自己的男孩。
——五条悟不肯放她离开呀！
嘀嗒，嘀嗒。
鲜红的血液悬停了几秒，又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对方的眉眼间，开出一朵接一朵漂亮的花。
五条悟紧紧抓着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被自己困住的皱起眉头的女孩，全身都泛着剧烈的疼，明明六眼同样发现了那些藏于暗处的诅咒师，眼中却好像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他隐约知道对方的打算，所以绝对不会放手，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可是柒看了他一会，忽然松懈力气，表示投降地不再抵抗，甚至朝这位天真单纯且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眨眨眼，闪烁着水光，表现得特别无辜，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被哪个坏人给欺负了一样。
五条悟一愣，被她这一眼看得下意识松手，随即眼眶骤疼——
原本柔软着目光祈求他能放过自己的女孩态度瞬间改变，腰部猛地发力直接掀翻对方，再反过来骑到他肚子上对着那张脸又是一拳过去狠狠打断了他的鼻梁骨。
紧接着就是太阳穴、下颌、心窝、肋骨……凡是能致人死亡的部位都被包裹着咒力的拳头重重击打。
术式无效、防御无效、回击无效。
在这般令人窒息的痛苦之中，五条悟仍旧保持绝对的冷静，抓住其中空隙猛然起身撞上她额头，趁对方停滞的刹那间他扬起手——
放大的瞳孔，倒映出女孩淡漠的眼，他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直直盯着她每一个动作，咒力在六眼的控制下如呼吸般自然流淌，逐渐带上黑红色的火花。
能赢，如果是现在的我……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没有继续，反而松开了他往后退。
什么？
五条悟怔住，积攒的力量骤然消散，在女孩即将远离时条件反射地握紧她手腕，脸部因疼痛微微扭曲着：“你，要去哪？我们之间的胜负尚未分出——”
“不。”柒发觉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后，十分平静地回答，“你已经输了。”
说完这句，她随手挣开对方不知为何突然放松的钳制，趁着其他同事还没赶来，飞快逃离了现场。
不过在彻底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男孩。
五条家的神之子被恶意包围着，站在狼群的正中央，明明受了伤随时都会死去，却依然不慌不乱，干净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而那双漂浮着白云，仿佛同时容纳了天空与深海的苍蓝色眼瞳，却奇妙地映出了她的背影。
【我会找到你。】
隔着人群，柒望见他的嘴型不断张合，似乎在对自己说什么。
但那些其实都无所谓。
她最终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