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过去(六)

    从很早以前起她就知道,自己拥有其他同龄的小伙伴没有的力量,能够看见其他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跑得比别人快,跳得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更远更清楚,所以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偷袭反击中打败那些比自己更高更壮的成年人。

    无论开局如何,最后赢的,永远都是她。

    不过这回哪怕将体内的力量都集中在后背保护住要害,哪怕中途有抓住凸起减缓速度,从高高的五楼跃下依旧摔断了她的左腿和几根肋骨。

    额头冒出冷汗,女孩忍着剧痛,死死捂着受伤的部位一瘸一拐地避开监控摄像头,借夜色遮掩走小路与听见巨大爆炸声急忙赶去现场查看情况的保安们擦肩而过,趁目前一片骚动混乱,没人会注意大门的情况,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福利院不能回去,伊藤家如果知道自己没有跟着伊藤静死在爆炸中,绝对能猜出故意泄露煤气布置这场谋杀的是她,那么肯定会派人在福利院等着,回去即自投罗网。

    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回那个狗屎一样烂的鬼地方做什么?再面对院长那张肥胖丑陋的猪脸吗?那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刮花对方的。

    而且……她有点想念以前的家了。

    就看一眼,就看看爷爷现在过得怎么样,看完她一定走,不会再打扰他的生活给他添麻烦。

    靠着这股强大的意念,女孩硬生生地回忆起了曾经坐车经过的路线,回忆起那些标志性的建筑物,特意躲避热闹的人群选择那些不起眼的阴暗巷子,一手捂着腹部的伤一手扶墙,拖着断掉的小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不敢用力呼吸,全身痛得额头渗出冷汗,她小小声地喘着气,强行咽下喉咙的那股痒意,体内逐渐蔓延开的冷意让她禁不住颤抖,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要停下脚步。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了白昼与黑夜,走过了街道和郊区,在宽阔的大桥底下停留,在奔腾不息的河流边休息,偶尔实在疼得受不了,就缩在某个角落抱紧自己,抿着嘴默默忍受,等没有那么痛了再继续赶路。

    有时候肚子饿了就去餐厅的后门翻一下垃圾桶看还没有剩饭,渴了就去捡人家丢掉的矿泉水瓶倒仅剩的一点水喝。

    她被人拿着扫帚赶走过,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嘲笑过,被某些父母当作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子“以后如果不努力读书就会跟她一样做乞丐”过,跟跑来抢食的野狗打架过,不小心摔进水沟里过。

    女孩抱着自己,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发着高烧喘着粗气,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家,这时她已经脏得连曾经的邻居玩伴都认不出来了,浑身烫得眼前一阵模糊,走路都踉跄着差点摔倒。

    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一切不适没有吭声,甚至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姿态,不想让爷爷看见了自责。

    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与对方完全无关,无论何时,那份希望她能过得更好更幸福的心永远不该遭受指责。

    可是当她踩进家里的院子,迎接自己的不是爷爷关切担忧的眼神,而是……爬满蟑螂和肥老鼠、粘附污渍、被厚厚的一层灰掩盖住的空荡房屋。

    那一瞬间,女孩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爷爷……搬走了吗?

    她呆呆地站在开始腐烂的木门前,几乎被高烧烫熟的大脑好似出现故障的机器,又好似锈迹斑斑的齿轮,紧握门把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还是说,那群混混逼死了他?

    太阳穴痛得仿佛有人拿刀捅进去使劲搅拌几圈,折断的骨头支撑不住站立,深深地刺入血肉,小腿疼得生理性发颤,流淌的几滴汗水划过脚踝,落到地上开出暗色的花。

    明明站都站不稳了,明明晕得快要趴下了,连气都喘不匀,然而她却奇妙地认为自己此刻的感官要远远超越曾经的每一次战斗,手指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地战栗着。

    “伊藤家……派来的人吗?”女孩呢喃着,轻飘飘地侧过身避开从背后骤然劈下的锋利斧刃。

    “哎哟。”后面搞袭击的家伙不由发出一声惊叹,“居然躲开了。”

    “老大,看来这次的钱没那么好拿啊。”

    “……”她回过头,冷漠地看向黑压压一片从院门外一窝蜂涌进来的手持各种钝器或利器的流氓。

    是他们啊,女孩神色淡淡地想,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找这种人办事确实更有效果,如果出现问题也很难被查到自己身上,这么谨慎,该说伊藤家家主是太看得起她了吗?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很快压下了先前控制不住的那股战栗,恢复理智。

    为首纹着一只白虎的强壮男人面露不耐,敲了敲手上带钉子的粗棍棒:“别他妈废话,早点解决完交差领钱去摸一把。”

    “嘿嘿嘿,老大等不及了。”慢慢围过来的泼皮忍不住大笑,嘻嘻哈哈的,完全不把正中央那个臭小鬼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难道她还能反抗不成?

    他们甚至在私底下嘲笑那群有钱人胆子小,居然连个小鬼头都怕成这样,不如干脆退位算了。

    面对混混不加掩饰的轻蔑,女孩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冷静地在心底比较敌我双方的差距,不断模拟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进行。

    “啊,说起来,这地方挺眼熟嘛。”人群里突然有人想起,“不就是之前欠了我们五百万,病死的那臭老头的家吗?”

    “原来还没荒废呀?”

    噌——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思考,全部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烧断了线。

    她怔怔地愣在那里,强迫运转的大脑停滞一瞬,眨眼间又一次被搅成浆糊,强行沉底的痛苦即刻反弹,视线扭曲,烧得比之前更热更烈,烧得她脑袋快要爆炸。

    体内的力量疯狂流窜,带到紧握的拳头上燃起透明的火焰,胀得太阳穴鼓起条条青色的血管,痛得欲叫人歇斯底里地发疯。

    先前拿斧头劈她的混混随意地举起手中的武器,打算靠这一下解决掉对方。

    女孩仰起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没有动。

    能做到吗?

    极致的疼痛之中,她反而冷静地询问自己。

    根本做不到的吧,很快她又回答了自己,凭目前这么糟糕的状态,连条野狗都打不赢,更何况周围还不止一个大人,肯定会输的。

    可是如果做不到,就会死。

    她不想死,也还不能死。

    ——那么就以未来的生命做代价,换取能活过当下的力量吧。

    女孩深呼吸,睁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即将落下的斧刃,忽然温暖起来的身体变得格外轻盈,对方的动作映入眼中仿佛时间延长般逐渐放慢。

    她跳跃,躲开攻击,踩着敌人未收回的手臂再度跳起,平心静气,往前挥出的拳闪烁出漂亮耀眼的黑红色火花。

    “什——”男人一脸震惊,猝不及防地被对方击中头颅,刹那间,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迎面溅上女孩那张冷淡可爱的脸。

    趁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踏着尸体的肩膀迅速跳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双手抱紧对方脑袋,就像掰折半根甘蔗那样容易,风轻云淡地拧断了他的脖颈。

    直到两具尸体轰然倒地,这群家伙才终于搞懂发生了什么,本就是一窝苍蝇聚到一起的流氓顿时乱作一团,吓得拼命后退胡乱挥动武器,反倒误伤了不少同伴,于是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而她借着混乱飞快穿梭于人群之中,如死神挥舞镰刀般收割走一条又一条生命。

    当杀死最后一个挡路的混混,女孩掐着首领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手中紧握的玻璃碎片抵住了他的喉管,微刺进去,流出一滴血珠。

    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被吓破了胆,颤抖着不敢随便乱动,生怕那块玻璃碎片会“不小心”割破自己脆弱的喉咙。

    他看着眼前轻松杀死在场所有人的女孩,极度恐惧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说出:

    怪物。

    她却毫不在意,只平静地询问:“为什么我爷爷的东西都不见了?”

    “爷、爷爷?”或许是因为对方真的太脏了,与印象中干净整洁的女孩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刚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来,但听见那声称呼,他就立马知道这个小鬼是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清楚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到最后的关头男人反而不怕了。

    他大笑出声,笑得咳嗽,望向对方的目光却充满了嘲讽与恶意,然后咧开嘴,带着报复的笑容,近乎恶劣地告诉她:“你爷爷?自从他把你送走,那个老东西为了还钱可是没日没夜地加班干活,即使累垮了也不敢去医院,结果病死在床上,我的人去讨债的时候掀开床单,那上面可全都是蠕动的肉蛆啊!”

    “在你到外面住着豪宅尽情享福时,你的爷爷被一张草席捆着丢进河里,连屋内的家具都被他那臭老娘们带儿子抢光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

    男人笑着,疯狂地笑着,笑得肚子都疼了。

    女孩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最终他笑够了,喘着粗气,越发扯开嘴角,癫疯似的直勾勾盯着她,压低的声音满含阴毒。

    “害死你爷爷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我知道。”

    可是她却这么回答,随即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玻璃碎片,往下刺去。

    ——

    拔出玻璃随便丢到一边,不管流血的掌心,女孩撑着膝盖弯腰想站起来,结果膝盖忽然一软,整个人顿时倾斜着倒在地上。

    “……”

    她索性不再动了,张开双臂躺在一片血泊中,望着漂浮白云的蓝天,沉默得不发一言。

    战斗的时候没感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身体上的痛才慢慢浮出水面。

    像是被抓住两条腿从中间撕开两半,也像是被铁锤一根一根地敲断骨头,碾成粉末,疼得简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她已经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幸好高烧在刚才的激烈战斗中奇迹般地退了,否则就算没死于失血过多也会死于脑子烧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女孩盯着头顶的天空又发了会呆,难得放空大脑什么东西都不去想,反正自己目前也没有啥可以操心的事情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应该。

    “……”

    她沉默着,忽然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是哪里,没有想完成的事,没有想守护的人,甚至找不到继续活着的理由。

    ——她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

    “总之……等睡醒以后先把爷爷捞回来再说吧。”

    女孩嘟哝着翻过身,蜷缩在尸体旁边,紧紧抱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但是,但是……“真的好痛啊。”

    痛得连动不敢动,痛得眼泪流了出来,不管怎么擦都擦不掉,真丢人。

    如果能有谁给她一卷绷带,或者一瓶消毒药水就好了,至少让她熬过这一刻,让她可以继续走下去。

    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到她身边。

    最后还是她自己缓过神,默默爬起来去附近的黑诊所找医生治疗。

    养伤期间她帮人打些零工赚钱付诊金,等痊愈了拒绝医生的挽留,在路边摘几朵野花再次回到那个空空荡荡的院子,蹲在角落的一个土包前,把怀里的花轻轻放下,闭眼合掌。

    悼念几分钟,她睁开眼睛,起身,平静的表情不见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此流浪街头,直到许多年过去以后才带着一位少年重新踏入这里。

    再过两年,她又偶然遇上了孔时雨,经他介绍进入杀手行业,第一次了解咒术的概念,正式成为一名诅咒师。

    对啦,他还帮忙取了个简单好记的代号——柒。

    女孩认真想想,干脆抛掉从前,把这个代号当作自己的新名字。

    “是不是太敷衍了点啊?”穿着西装的黑发青年忍不住吐槽。

    “名字是父母取的才会被赋予意义吧,像我这种孤儿随便取一个也无所谓。”柒耸了耸肩。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孔时雨并不打算对别人的奇特想法进行干涉,随口一问就把一袋密封的文件丢给对方,“喏,你的第一份工作来了。”

    “居然这么快吗?我还以为会有考察期。”她接过纸袋撕开封条,从里边抽出一张照片。

    “这种行业哪有考察期?你能活下来就是对你实力的最好证明。”孔时雨伸手指了指那份文件,“我建议你接单,因为这次的雇主非常大方,如果你成功了不仅名声大噪还能收获一个亿,之后会有更多的雇主来联系你。”

    “即便失败,只要侥幸不死,雇主依然会给五百万的参与费,你一样能打出名声,如何呀?是不是一单超棒的生意?当然啦,作为中介我也会收取一部分费用的。”

    “……这么好的条件,目标是首相吗?”

    “呵。”孔时雨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身价可比首相贵多了。”

    柒听完不禁挑眉,将目光转移到手上的照片。

    ——那是一个拥有雪白色的头发、苍蓝清澈的眼瞳仿佛包容了整片天空、却无端给人一种冷淡的神明之感、精致漂亮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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