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顾青去问了叶九，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想让她去劝劝，一来叶九与那小少爷关系颇好，他说的话许是顶用几分，二来此番若是丢了人，他也有责任。

    "这事……我说有什么用？"叶九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经此一遭总要叫他想想，况且他此番还未好，也不必催促。”

    “可是，哥哥。”顾清说：“这几日咱们在城中休整正是忙的时候，大当家的还打算叫咱们弟兄辛苦些，下套子将那钩子捉了，送至官府，况且那姜老爷子与他那兔崽子，这几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你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

    顾青看着他，叶九停下了动作，那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顾青一个二把手确实不好一直缺位。

    “你说的也对，那老爷子还不知有什么事情瞒着呢。”她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你先回去帮忙，过两日等他好了，我们便回，如何？”

    “可……”顾青耷拉着眉毛：“那小子，他要是到时候还不走怎么办？”

    叶九轻笑了一声：“不会，你不了解他，我来姜家有几个月了，倒是知道一点，那小少爷在姜家还有牵挂，岂会一言不发，一走了之？还是说，你怕我带不回人，也一走了之吗？”

    “哥哥又打趣人了。”顾青松了一口气：“哥哥之前莲花苑时候曾救过顾青的性命，救命之恩，顾青怎会不信你呢？”

    叶九不禁笑了笑。

    “那我先行回去帮忙，哥哥带着那小子尽快回来吧。”

    叶九点了点头，顾青便入内与陆员外告了别，骑着马离开了。

    ……

    本打算一日后回，只是未料姜舟后又病了足有两日。

    这两日好的反反复复的，说是好了一会的功夫就能发起热来，如此反复，便是大夫都来了好几轮，方子也换了好几个，也亏的陆员外大气，舍得白出银子。

    叶九在门外大榕树下面，看过往的人来来回回的进出屋子，熬药的小炉子就没曾歇过，弄的这院子里全是药的苦腥气。

    可也不见得好转。

    她毫无用处，一身武艺毫无用武之地，只在大榕树下消磨时间。

    这次与上次不一样，上次是等待，这次也只能焦急的等待，那老大夫是整日的愁眉苦脸，问就是老夫姑且一试，再问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你再问他就要打人了。

    叶九无所事事，索性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笛子，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吹，那笛子是不久前买来的便宜货，吹出来的音沙哑如老鸭，不过她本身吹的也不好听，倒也与那半斤八两的笛子相得益彰。

    她的曲调四方八稳，平平无奇，依旧是抹了上调没了下调，曲曲调调全不在音上，似是唱歌的破了喉咙，跳舞的瘸了双脚，琴音乱颤，一副群魔乱舞的好模样。

    这曲子生生吹破了旁的丫鬟的少女心，捂着耳朵转头就出了院子，只吹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就传来一声老人家的咆哮：“别吹啦！难听死啦！不知道在治病吗？死人都叫你给气活了！”

    叶九一怔，旁的几个人偷笑，她只好惺惺的又给收了起来。

    屋外的天是干冷干冷的，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日升日落，有人匆匆进去又有人匆匆出来，行医的老头子风风火火，脾气十分暴躁。

    众人与姜舟沾亲带故的少，连为他着急的也没有几个，诺大的院子也没有几个人在，只屋里忙碌的老大夫跟陆家的那叫东儿的小丫头忙忙碌碌，那小丫头时不时的跑过来，说些混账话。

    “你说他是不是要死了呀。”小丫头哭哭啼啼，流了一脸的眼泪鼻涕：“我不要小舟哥哥死掉，他好好看，不要他死掉……呜呜……”她贴身的小丫鬟不得已拿了手绢给她揩鼻子。

    “别瞎说。”叶九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不就是冻着了。”她手下一个用力，树枝就给折了，她叫短的丢了，用长的画出了一滩不可名状：“哪那么厉害？”她小声嘟囔。

    晚上伺候的小丫头在小床上睡了，叶九在里间守护，她瞄了一眼，床上少年脸上的婴儿肥消了许多，不过两日没见整个人就消瘦成了一根竹竿，躺在被窝里都看不出身体的起伏。

    “……”

    他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模样，叶九想了想，探了根手指过去，感觉到微弱的呼吸才又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生气的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娇贵。”

    “呜……”

    “什么？”他好像是嘟囔了一句，却也没听清是什么。

    如此两日，方才好些。

    下午，叶九在门外的大树下，这两日她也未曾休息好，肚子里憋着火气，只把院里的大榕树的树枝折了下来，又整根拍回到树干上，落叶归根，以此泄愤。

    如此的时候，却见那叫东儿的小姑娘噔噔噔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他的小丫鬟，她便忙拨了旁的树皮挡着。

    姜舟在屋里，他醒得早了，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子，思绪万千。

    门外，那小姑娘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舟哥哥不会陪你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孩子家家的，净是你呀我的，乖，叫哥哥。"

    "好吧哥哥……小舟哥哥是不会陪哥哥你走的，他要陪我一起玩。"

    叶九低下头瞧她："是你小舟哥哥答应的，还是你爹爹答应的？"

    "是爹爹答应我的。"

    "这可不行。”她摇了摇头：“这种事要本人答应才可以，旁人答应，不算数的。"

    "可是……"小姑娘撅起了嘴巴，看着脚尖扭捏了一下，她脚上鞋子绣着可爱的小图案："可是小舟哥哥病了，爹爹不叫我找他。"

    “……”叶九想了想："……哥哥我陪你玩好不好？"

    "……可是，小舟哥哥长得更好看。"

    叶九："小姐，玩伴不能只看脸，哥哥会翻花绳，踢蹴鞠，还能陪你玩捉迷藏……"她依次伸出几根手指来："而那小子，怕是只能与你讲之乎者也与孔孟之道了。"

    “……啊？这样的吗？”

    屋里的姜舟听他这么笑话自己，皱了皱眉，只是这气恼随风一样，轻微，片刻也就过了，门外两个人的说话声传了进来，欢喜的，给这屋里的愁云惨淡冲淡了些。

    “哥哥，你会玩翻花绳吗？东儿玩花绳最是厉害了，你瞧……嘿！晓晓，这个怎么翻来着？"

    "嘘，可不能问人，要不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可不公平……"

    “咦，哥哥是大人了，不能让着东儿嘛～”

    “就是大人了，输了可不丢人？”

    ……

    天色渐晚，姜舟出去的时候，那叫东儿的小丫头刚被自己的丫鬟拉去吃晚饭，不得不离开，一边的叶九自个儿翻着花绳，看见他出来说：“小少爷，怎么出来了，可好些了吗？”但见少年气息平缓，脸上也有了血色，又轻笑一声道：“看来是好的多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回去？”

    “你愿意跟我说吗？”叶九顿了顿，终是笑了出来：“那在下洗耳恭听。”她收起花绳走了过去：“进去吧，外面凉。”

    二人便又回到了里屋。

    ……

    “……我生父是姜方，他原在京城做官，只是在我出生后便辞官归乡了……”

    “……父亲重病离世后，众人各奔东西，我当时尚且年幼，只莲儿姐姐一个肯照顾我，后来她带我投奔到这儿来……”

    姜舟坐在凳子上，小小的一只，叶九在一旁倒了热茶叫他喝下。

    门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天空昏暗，也没有什么星星，有几只老鸦在树梢上惨叫，引来几个穿短打的拿着长杆驱赶。

    屋里，叶九起身点了蜡烛，烛火摇曳，姜舟慢慢说着自己的过往，叶九坐在他对面慢慢的听，其实事情她早已经从各个八卦的姜家仆从那儿听来过，并不稀奇，只是姜舟性格内敛，叫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才是不易。

    “……只是……如何到了今天这样呢?”姜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是不是离开了，大家都会好过一点。”

    蜡烛燃了许多烛泪，火芯上烛火咔啪一声似要熄灭，叶九拿着挑子挑了挑，烛火渐渐明亮。

    少年静静地坐着，有些怔神，叶九站起身，想了想，提议：“小少爷，我给你吹曲子听好不好？”

    “曲子？”

    “是，安神的曲子。”她拿出木笛来，在烛火下晕了一道红光。

    屋里昏昏暗暗的，照的青年的神色十分柔和，姜舟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叶九笑了笑，将笛子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

    第二日却是下了雪。

    半中午的时候，叶九已经牵着马匹在院子里等候，那叫东儿的小姑娘见了雪花欢天喜地的出来玩耍，堆了个小雪人特意跑到她跟前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玩了，不好好睡觉的小孩是长不高的。”

    “谁说的，”那小姑娘冻的脸红彤彤的，叉着腰颇为自豪：“爹娘说我以后会长得很高。”她比划了一下："比哥哥你还要高嘞！"

    叶九比划了一下她的个子，笑道：“是，毕竟你现在就比那个难养活的高了半个头，想来以后也会长得很高。”

    "……"姜舟穿的有些单薄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好叫他听到这一句，他今日已经是好了许多了，与昨日死气沉沉的样子已是大不一样了，整个人便显出了原本的精致与活气。

    "……。"他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尽说我坏话呢。"

    这个时候叶九才不怕他，他这个模样可是比昨日好太多了，便拉了他过来，叫他两个好好比一比："你瞧。"她比划了一下，有些夸张的说："哎呀小少爷，可不得了，你长个儿了！你居然已经到了人家的耳朵处，可是长高了！"

    "……。"姜舟红了脸，又气又恼，但也只能叹口气，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自己比一个小了两三岁的小姑娘还要低半个头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