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舟的猫死了。
那猫是他几年前捡的，瘦骨嶙峋而无人喂养的猫咪，是在他生病时候独有它一个陪在身边的猫咪，如今虐的不成形了，血淋淋的被装在袋子里，躯干上的几个血窟窿潺潺往外淌血水。
少年跪坐在地上伸手，不顾血污，将那团小东西抱进了怀里。
是谁呢，是谁虐杀了它呢？
叶九站在一旁看着，见他蹲下，姜舟多病，比寻常人还瘦些，往日看着便觉得消瘦，如今蜷起身子不过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更可怜了。
“哥哥。”姜舟将头埋在膝盖里，半晌，才听见少年软软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先回去好吗？”
四周寂静无人，叶九听罢，将折扇重新插回腰间。
“好，那我明日再来。”
“谢谢哥哥。”
叶九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了，直到青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小少爷才小声地，呜咽的哭出声来。
……
大抵生活总是伴随着失去的。
是谁去杀一只瘸了腿的猫呢？又是谁丢回到他的院子里，他是惹了谁的眼，碍了谁的事，又或是挡了谁的路呢。
才惹了人想来报复。
总不能是猫儿自己摔断了脖子，自己跑回来的吧 ？
姜舟想。
这其实很好猜，往日与他不合的并不多，姜舟自觉寄人篱下，对他人总是怯弱三分，这般的病秧子，看他不爽的只那么几个。
总不会是大夫人，她是当家的主母，便是容不得人，也该是狠招，不至于计较到一只残腿的猫身上去。
就像是送到他院里的春桃，生的杏眼粉腮，颇为漂亮，却是牙尖嘴利，整日最喜欢做些攀高枝的好梦。大夫人见她实不安分，早晚出事，嘴上只说她会沏茶叠被，调教的甚好，便与他送来。
姜舟跪坐在地上，如往常一样手指轻轻摸着猫儿的皮毛，只是入手阴冷干涩。
也不能是姜家的丫鬟小厮。姜舟心想，若是他们虐杀了猫儿，应是藏起来以恐多了事端，何至于抛到他窗子底下耀武扬威？更何况他往日与人并无交恶。
说多了，喜欢耀武扬威的，平日目中无人的，也只那么一个。
他闭了闭眼。天色稍稍亮的时候，他抱着猫回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少年将猫放在了树旁边，用棍子刨了个坑，就地将猫掩埋了起来。
东方泛白，少年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站不住了，就靠在在树下发呆。
即便是寄人篱下，也该去问问缘由，他想。
……
报晓鸡鸣叫三遍，天色渐亮，姜舟一夜未眠，一身脏污，直到天色大亮，才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擦净了脸，出了小院。
姜宝儿前几日因外人夸了姜舟，又骂了他的事情，特意派小厮来过一次，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既是在旁人那受了气，总得在他身上找回场子来。
姜舟知道没什么好事，去了就是白白送去让他欺负的，只是姜大少爷派来的那小厮都是凶神恶煞的，哪里能容他拒绝？
好在当时叶九在姜舟院里喂猫，那两个小厮都遭过青年的打，不敢硬来，只得灰溜溜的回去了。
……
但今日姜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待他敲了大少爷院门，那与他开门的小厮上下扫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奇。“这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儿吗？”
“大哥在吗？”
“在呢。”
“可烦去问一句吗？我可以在这边等候。”
那小厮嗤笑了一声，便进去，久久不见出来。
这是常有的事，姜小宝并不怎么喜欢他，本以为今天也跟往日一样，不想片刻后那小厮竟然出来了。
“大少爷在屋里等你。”
姜舟没有道谢，只是进院子里的时候，忽然见到了几只大黑狗，那狗见了生人吠叫的厉害，呲牙咧嘴的，姜舟脸色一白，往后稍微退了一步，便听着那小厮在后面低低的嘲笑。姜舟咬了咬牙，抬步小心的从那几条狗的旁边绕了过去。
等进了里面，见姜宝儿正坐在藤椅上，椅上铺着绣着花团的坐垫，前面放着一个鸟笼，笼中一只青翠色的鸟在啼叫。
“大哥。”姜舟与他见礼。
姜宝儿嗯了一声，继续去逗弄他的鸟。半晌，才问道：“你来做什么？”
“大哥，我今日来是有事想问你。”姜舟即便是等了他许久，也没有恼怒的语气。
“什么事？”
“你昨晚……有见我的猫吗？”
“你的猫？哦？你还养猫了啊？”对方不以为意。
“是，是一只小白猫……”
“我见那玩意儿做什么？”他翘了二郎腿，不屑道：“猫哪哪都是，又不稀罕……不过你倒是可以你那猫长的什么模样？”他有些藏不住嘲笑：“看在你我同姓的面上，本少爷兴许还可以帮你找找。”
“……。”姜舟垂下的手指攥紧了：“是一只白色的，跛脚的猫，脑袋上有一块斑秃，三四岁大了……”
少年的语气渐渐不稳。
昨日找到的猫儿的尸体上，猫儿漂亮的眼睛没有了，斑秃的那块被人敲碎了，四肢……更是……
看他的样子分明心知肚明，姜舟想，他杀死了我的猫，而我现在还在他面前说我的猫儿长什么样子。
于是他渐渐的止了声。
姜宝儿夸张的哎了一声：“怎么不说了？我听你说的，这猫又丑又老的，要它做什么？”
“……”姜舟咬了咬牙：”昨天晚上……“本想多问两句，如今干脆直接的问道：“大哥，为何杀了我的猫？”
“我什么时候杀你的猫了？！“那姜宝儿不虞道，片刻后觉得没意思也不装样子了，嘻嘻笑道：“哦，我们昨个无聊，那猫偏偏那个时候跑了出来，我还当是谁家的……”姜宝儿笑嘻嘻道：“谁知道你会养那么一只瘸腿的丑猫呢？”
“你……”
那姜宝儿见他恼怒，反是更过分：“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也值得你来我这给我大呼小叫？又是那么一只丑猫……杀就杀了，你实在不行非要想养，我这院里的狗大不了可以送你一只嘛。”他口中的大黑狗在他身后呲牙咧嘴。
“你瞧，本少爷哪有你这般小气？”
“……那猫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大哥你无缘无故的杀了我的猫……”姜舟咬了咬牙：“大哥，不问而取，是为贼。”
”哈你说什么？“姜宝儿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不问自取是为贼。“
“你敢说本少爷是贼！”
“不然呢。”
“那猫是我姜家的，就是杀了，那也是我姜家的东西！”姜宝儿跳下椅子，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姜舟平日还会避其锋芒，今日也是脾气犟了。
”我宰我自己家的东西，你敢说本少爷是贼？！“
那一巴掌打在太阳穴上，姜舟只觉得眼前模糊不清，天旋地转。
不知是被谁摁着肩膀往下压，又不知被谁往膝盖后面踢了一脚，他咬着牙，被人拧着胳膊跪了下来，手臂被人握在后面，动也不得。
但他嘴硬的还可以：”那猫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又是我养大的，是东西也该是我的东西。“
“你他妈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哪有你他娘的什么东西？信不信本少爷弄死你也不会有一个人说个不字，”他抬腿往姜舟肩膀上踹了好几脚，将人踹的往后仰倒，又被人拽了回来，仍觉得不解气，他冷哼一声，命人拿棍子来，抬手狠狠抽了他两下，
棍子有一指粗细，平日惯来打狗用的，一棍下去便是一道肿起来的红痕，姜舟却是梗着脖子，咬着牙也将痛呼声咽了下去，姜宝儿尤觉不足，他拍着手发出啪啪的两声。
“你说，姜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有爹生没爹养的废物，小畜生，扫把星，你要是说了，我就饶了你怎么样？”
有娘生没娘教，有爹生没爹养……
姜舟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墨点似的，唇齿微张。
“呸！”
姜宝儿火冒三丈，一抬手往他头上抡了去。
如此便是旁边摁着姜舟的小厮也心有不忍，那一棍下去，少不得要出人命，不死也要褪层皮！姜舟眼睁睁的看着，直闭了眼等死，只是恼怒如此死了实在窝囊！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从旁侧伸出一只手来，但听的啪的一声。
姜舟梗着脖子，半晌不见棍子落下，耳边却炸开了姜宝儿的怒吼声。
“你他妈的！松手！”
姜舟睁开眼睛，抬了头去看，身影青袍大袖。
“叶……”
青年站在他面前，并未回头看他一眼。
“你他妈的姓叶的，我是给你好脸子了？！还不撒手？！”姜小宝使劲的去拽棍子，却不动分毫。
青年听话的松了手，姜小宝没卸力气，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跌倒。
“好你个叶九！”
青年却是与他见了礼：“大少爷。”
“你还知道我是少爷？”
“少爷言重了。”
“言重你个头！他妈的！本少爷揍人干你鸟事？要你他妈的出来多管闲事！”姜宝儿咬牙切齿指着他：“你他妈的是谁的狗！”
“……。”叶九神色不变：“姜家富庶之家，方圆百里，无有出其右者，少爷既是姜家长子，言行举止总要注意，莫是要坏了姜家的名声。”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在下叶九，奉老爷之命来保护少爷。”
“你便是这般保护我的？”
“你才与人打过架，若是在家也惹了事，纸包不住火，老爷会不高兴的。”
“……”姜小宝面色五彩缤纷：“妈的……”他咬牙切齿，想起自己刚在外面惹了事，差点被老爷子扒了一层下来，于是终于败给了他老子的威风，但火气不能平息，那肯这般轻易饶了他？
“……那好，本少爷大度，饶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让那小畜生跟老子道歉！”
“……。”
青年终于转过头来，居高临下。
“小少爷。”
“不。”姜舟咬牙，红着眼睛，委屈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叶九似是无奈，轻轻的叹了声，又朝着压着他的两人：“阿四，阿五，你们这般像什么样子？他是姜家的二少爷，又不是什么贼子，被你们这般擒拿。”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为难，青年来到姜家时间不久，却颇得大少爷喜欢，就是嘴上不说，待他与他们也是不同：“小九哥，是少爷……”但见姜小宝远远的的站着，也不说话，似是不在意，这才撒了手。
姜舟方才被打了好几下，左右一撒手就往地上软。青年伸手去扶，他便挣扎着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不。”他死死的盯着青年，声音软软糯糯似有些哽咽：“哥哥，他杀了我的猫。”
姜宝儿在一旁站着，将棍子递给了身边的下人。双手抱胸看着他俩。
“……”青年低眉，姜舟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眉目是凛冽的：“乖。”
“道歉。”
青年眉眼清冷，何曾有半分的温柔怜悯，姜舟看了他半晌，忽的甩开他的手，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脸。绕过叶九，往前几步向姜小宝走了两步，声色已不见了哽咽：“大哥，抱歉，是小弟口不择言了。”
“……”姜小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他上下扫了姜舟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背对着的青年，片刻后才有些高兴，又有些嫌弃的模样：“好了，你滚吧，这次就算了，若是还有下次……本少爷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谢大哥，小弟告辞。”
……
“你也厉害。”等他走了，那小宝说：“那头倔驴，本少爷揍他许多次，就没见他低过脑袋，你也是能耐了，叶九。”
叶九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少爷言重了，但下次还希望你别这般冲动，若是再出了事，我可就不拦着老爷子了。”
“你？！”怎么说话呢？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