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尧市一家有名的日式料理店。

    已经是晚上了。

    包厢外，走廊里脚步声也渐渐冗杂了起来。

    方平推门进来的时候，奚壬正坐在桌前。

    看到方平进来，她仍旧难掩一脸的疲倦，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浅了许多：“办好了？”

    “嗯。”方平答着，一面从口袋中掏出个小盒子，里面盛着几个看上去血淋淋的“小豆子”；她把盒子放在奚壬面前：“给。”

    奚壬低头看了一眼，算是确认了那些“小豆子”的身份——刚刚脱离人体组织的八九个芯片，来自那几个警方正在苦苦寻找的失踪人员。

    这是方平昨天刚接到的任务，在奚壬被带到警局之前——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那几个人体内把芯片拿回来——虽然奚壬没说明是为什么。

    奚壬拿起手边的一个已经倒了半杯液体的茶杯，又从口袋里掏了个打火机出来，一并推到方平面前：“处理掉之后，你立刻离开这里；至于去哪里，不必告诉我。”

    方平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那杯清澈的液体。

    这反应倒不是因为她没听懂奚壬的话，反倒是对前半句的不理解更多一些：这些芯片几乎是夫人的毕生的心血，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要毁了吗？

    她的疑问从心底一下子传进了眼中，直到撞上奚壬的目光。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算是最简单、最容易理解的那一种了——上下级：奚壬为主，方平为仆。

    那么，主仆之间，命令与被命令向来是最自然不过了。

    “那我的任务呢？”方平没有反驳，她反问道。

    方平口中的任务，此二人心知肚明，因为这个任务才是她再次回到尧市来的原因，尽管它从提出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年仍未实施成功——杀了钟原。

    奚壬抬脸看着方平，耐着性子向她“解释”道：“关于沈未和徐影的事情，既然打扰了钟迦同，依着那个人的作风，你觉得他会把你怎么样？”眼见方平眼底一颤，奚壬接着说道：“而你现在还活着，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方平恍然——

    的确，那晚在Been-with窗外，她清楚地看到冯域和钟原见了面，就连后来冯域把□□扔进桥底的那一幕也被她完全看进了眼里。

    想到这，方平斜瞟了一眼桌上安静地被关在盒子里的几个芯片，又想到自己刚刚完成的这个任务，似乎在一瞬间连奚壬布置这个任务的原因都想通了。

    这边，奚壬的话还在继续：“所以，这件事不需要你来解决，你不要自作聪明；立刻离开尧市，趁现在没人认得出你。”

    说完，奚壬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地点燃了杯中的液体，然后抓起那个透明的小盒子，果断地丢进了燃烧着的杯中。

    被杯口束缚着的火势并不算大，可看上去倒是想要持续燃下去的样子。

    她又用眼神跟方平确认了一下刚刚自己的命令之后，才抬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外套。

    “你还回去吗？”方平脱口而出。

    伴随着方平干脆直白的问题，奚壬手上拉外套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那外套被墙边的屏风一挡，一枚纽扣竟生生被从袖口扯了下来。

    黑色的小扣子，像顽皮的孩子般欢脱地在桌面上蹦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奚壬抬手拾起，目光凝视着把它捏在了指间。

    “会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奚壬倏地笑了。说完，她手心一扬，那枚黑色的扣子在桌面上空划了道弧线之后，准确地落入那片小小的“火海”中。

    随后，奚壬大踏着步子，滑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奚壬远去的脚步声，房间里的方平默默地拿起手边的杯盖，利落地扣住了那个燃着的杯口。

    方平知道，这一次奚壬不会回去了。

    否则依着她的性子，怎么会甘心被这样在警局关上整整一天，提前还特意交待自己不许插手，甚至什么都不许问呢？

    此时另一边，尧市公安局。

    乔储面前放着奚壬下午离开时签字的那张纸，当事人签字的冒号后面，奚壬端正地写下了“徐影”两个字。

    看上去是个人名，而且他已经交代手下的弟兄去查了。

    可是这个徐影，又会是谁呢？

    阮东升刚从检验科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乔储汇报：“乔哥，还是你有办法，一个小纸杯，上面指纹、唾液全了！”

    乔储点头：“不是我有办法，既然她什么都不肯说，咱们也总不至于让人家白跑这一趟吧，总得留下点东西才是嘛。对了，通知兄弟们，从现在开始，盯紧了她。”

    “好！”

    可偏偏，乔储的想法还是出了偏差——

    不仅是乔储，整个警队几乎也没人想到，平静了许久的尧市会再次有命案发生；而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这次的死者，居然是许菱。

    浅冬的清晨，雾气氤氲稠重，连带着一切的苏醒都是变得缓慢又滞顿起来，空气里也似乎还裹着夜的温度，露水也透着凉凉的清香气。

    耸立着的树干是褐色的，离了枝头的树叶是褐色的，连干枯的草地也是褐色的，唯独许菱正枕着的那一小片地面，被他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干固的血液凝成暗红色，被清晨的凉意夺光了温度的同时，也早已失去了流动的气力；正因此，辛呈天真地幻想着奇迹会再次出现在眼前——血不再流了，她的许菱就不会死了吧。

    这是场噩梦吧——就在几天前，许菱终于可以站起来，慢慢地可以走路，甚至可以下楼；可偏偏，这些进步都牵着他一步步走上靠近死神的路。

    一旁，八个月大的小诺言正被好心的邻居抱在怀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那种单纯得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

    爸爸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妈妈瘫坐在那里对着爸爸放声大哭，还有停在一旁忽闪着彩色灯的汽车，和一群穿着各色制服正紧张地忙碌的人。

    现场处理完已经临近中午，乔储只觉得胸口的那股憋闷的感觉越发沉重，像被什么人在胸口猛击了一拳一般：

    原以为牵着奚壬就能找到方平，然后再一步步找到那些失踪的人，却偏偏忽略了她们还是杀手的本质！

    盯着眼前那枚盛在证物袋中的纽扣，乔储的视线足足一个小时没挪动过一点。

    “没错！昨天那女的穿的衣服上，就是这样的扣子！”刚从现场回来的阮东升也是满腔难掩的怒气，“刚刚比对过了上面的指纹也是她的！可是，从这里回去之后兄弟们一直盯着她，除了出去吃了顿饭她就再没出过门，到底是怎么杀人的呢？”

    “老大他——不是奚壬杀的。”乔储换了个发呆的姿势，视线仍旧挂在那枚纽扣上，唇间却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

    阮东升一愣，看着神情恍惚的乔储，弱弱地问道：“乔哥，你……没事吧？”

    乔储这才舍得把视线移动一下，他长出一口气，将那枚小袋子拎了起来，抬眼看着阮东升：“扣子是奚壬的，上面的指纹也是她的，可这扣子，却是另外有人故意放在现场的。”

    “为什么？”

    “通常一枚正常脱落的扣子，不会正反两面都有主人完整的指纹，除非它曾经像这样——”乔储将手里的证物袋捏进两指之间：“被人拿在手里过。”

    阮东升点点头，随即又再次提出了疑问：“可万一，她也这么想呢？”

    “不会。”乔储的回答斩钉截铁，“她已经知道我们在查她，当然不会傻到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更何况，她选择的目标还是老大；如果只是想自投罗网，那么之前就更不必在警局生磨那十几个钟头了。”

    “有意陷害她的话，会是谁呢？”阮东升一脸思索。

    可他脑海中仅有的一个答案刚刚被自己否定掉却被乔储提了出来：

    “能拿到这么贴身的东西的人，就只有方平了。”

    这推断，合情又合理，合理到甚至不需要为方平找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把方平的资料传下去，先找到她再说。”乔储吩咐道：“我出去一下。”

    乔储起身去拿外套。

    “去哪儿？”阮东升正竭力跟着乔储的节奏，生怕他因为许菱意外被害受到刺激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乔储：“去趟户籍科。奚壬离开的时候留了点线索，我去看看查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