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找到沾衣，后者正在研磨凤仙花。
清池犹犹豫豫，开不了口，沾衣却说：“你呀，总是这样，每次有事时，都不敢告诉我，我是母老虎么？难不成会吃了你？”
清池看着沾衣的眼睛，慢慢说：“不是怕你，而是怕你忧心。”
沾衣道：“若是一家人，就应并肩作战，遇到了事情也该一起承担呀。你一直藏着，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最后也会知道的。”
清池咬了咬嘴唇，道：“沾衣，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
沾衣捏着小石杵的手顿了顿，她慢慢吸了口气，问：“还有几日？”
清池：“还有片刻。”
沾衣重重叹了口气，道：“你总这样。”
清池道：“沾衣，我无力维持人形，今后只能附在器物身上了，日后你有危险时，我们自会相遇。”
说完，他便在沾衣面前消散成一缕青烟，轻飘飘挂在半空。
沾衣伸出手指轻轻一触，便被雾气绕住了。
沾衣哭了一会儿，直到季灼灼找到她。
季灼灼道：“聚散终有时，何况他依然在你身边，沾衣你要好好的，不然他肯定放心不下的。”
沾衣心神不宁，她说：“灼灼，我好担心杨柳，我要去看看她。”
季灼灼道：“走吧。”
门庭若市的脂粉铺关门了，扫大街的说：“老板娘得了疯病，回家了。”
沾衣心急如焚地来到杨柳家，想冲进去，却被大门口结界挡住了，季灼灼让她附在自己身上闯了进去。
院子里有扫地的，有洒水的，有给花草修剪的，走近一看，这些仆人全是纸糊的，其中还包括杨柳那英俊高挑清瘦而又年轻的男人。
沾衣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就说，我都谈不到这种男人，杨柳凭什么！原来是纸糊的啊，那就不奇怪了！”
季灼灼在沾衣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来到杨柳的房中，只见人去楼空。
门啪地一声，忽然关闭。
空中涌现无数张黄色的符纸，把季灼灼团团围住，季灼灼食指灵动，牵引出十条火红的丝线，那是她的灵力流。
符纸燃烧，深黑的符咒从门口延伸到季灼灼脚尖，梁上的铜镜反射出晃眼的光芒。沾衣的形体被打了出来，她在一点点消散，沾衣尖叫道：“是死灵阵。”
季灼灼扯下外裳盖住沾衣，赤手空拳把墙砸破一个大洞，将沾衣扔了出去，大喊：“快去找杨柳！”
季灼灼咬破拇指，飞快结了个手印盖在地上，深红的符咒从季灼灼脚底往外延伸，两股力量相互对抗。
季灼灼吐了一口血。
黑色符咒迅速吸收符咒，继而暴涨，直接从季灼灼脚尖蔓延到她手臂。
谁知，季灼灼冷笑一声，从左后肩取出毒蝎银针，狠狠朝自己的指间扎去，齐根没入。
窗外传来一个苍老的惨叫声，季灼灼大笑：“臭老头，痛不死你！”
季灼灼身上的黑色符咒还在挣扎，它时而浓重，时而浅淡。
季灼灼将毒蝎银针往背后一刺，针上沾满绿色的毒血，她毫不迟疑地往自己身上招呼，下手十分利落。
季灼灼身体里有藏着土蝎，她能生毒，也能解毒，而那个躲在暗处施术的人，却不能。
老头斗法失败，黑色符咒如一只死蛇，软软地瘫在地上，颜色渐渐转淡。
待符咒完全消散，季灼灼才松下一口气，她瞥了一眼铜镜，只见镜中女子黑发雪肤，满脸是血，露着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她勾唇一笑，镜中那个蛇蝎美人亦笑得浓艳惨烈。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季灼灼飞奔出门寻找沾衣。
她外放灵力，几十根灵流如水流漫延般朝四面八方涌现，季灼灼掌心捏着丝线，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其中一条丝线微微颤动，季灼灼会意，将手中的灵流往地上一甩，灵流汇聚成一条波光粼粼的银河，朝远方铺展。
季灼灼踩在这条银河上疾驰，雪白的中衣迎风招展，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季灼灼来到后花园的一个山洞中，沾衣正与洞中人对骂。
洞口封着一层结界，沾衣无法进入。
山洞两侧贴满了符箓，地上画着阵法，透过山洞可以看见杨柳，她的脸上、手臂上用篆刀刻下一条条的符咒。
沾衣气得青筋暴起：“死丫头从小就爱发癫，如今越老越疯。杨柳死丫头，你给我滚出来！”
杨柳在洞里得意洋洋：“你人都没了，还管这么多干嘛！老娘爱怎么做怎么做，你管不着！”
沾衣暴跳如雷：“你发癫就发癫，遣散佣人做啥子，脂粉铺挣那么多钱不舍得用！”
杨柳被戳中痛处：“沾衣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不是看到了吗？老娘家里就我一个活人，其他都是纸人！是平时能吃能跳能干活和活人一样的纸人。老娘我宁可和纸人同床共枕，也不想见到你，你快点滚！滚滚滚！”
沾衣就地躺下，无赖道：“我不。我偏要在这门口。”
杨柳有些自得道：“你晓得不？门口的符是我针对你特意做的，你进不来的。”
沾衣见到季灼灼，立马神气活现道：“本来是进不去的，现在不一样了，我帮手来了，我马上就能进去！死丫头，给我等着！”
进了洞，她们里面是空的，杨柳不翼而飞。
沾衣气得在洞中大骂，杨柳起初会回骂，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嗤响，像有气漏出来了，在这之后，任凭沾衣如何激她，杨柳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季灼灼仔细观察四周，指着石壁道：“那里有个留声符。”
沾衣气极：“被杨柳摆了一道。”
季灼灼走到洞口，想迈出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沾衣走过来，触摸了一下结界，沉重道：“我们现在出不去了。角落里有清水和干粮，她只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季灼灼叹气：“唉。沾衣，杨柳对你的情不比你对她的浅。你会不会后悔对她恶语相向。”
沾衣垂眸道：“小时候，爹娘对我们严格，经常责罚我们。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和杨柳大吵大闹，爹娘就会令人给我们做好吃的，轻声细语说几句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还会带我们出去玩。”
“发现这个漏洞后，我和杨柳每天都恶语相向，只要我们吵得够厉害，父母就不会注意到其他事情，什么毛笔字没写，女工没做。”
季灼灼笑出了声，大声说：“你真是机灵啊。”
与此同时，她在沾衣的掌心留字：我猜你是想保护杨柳，而杨柳也有自己的计划。她蛰伏了20年，兴许了解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姑且等一等吧。
季灼灼与沾衣苦练白骨列阵法，从早到晚，累了就躺在地上发呆。
沾衣问：“你在想什么？”
季灼灼：“没什么。”
沾衣：“骗人。”
季灼灼：“你又在想谁呢？”
沾衣：“我们还是发呆吧。”
两人失神地望着山洞，沾衣指着山洞上方说：“那里有光漏下来。”
季灼灼定睛一看，只见一只玉色大蝴蝶费劲地从缝隙中钻入山洞，紧接着是“轰”的一声，成千上万的蝴蝶涌入了山洞。
它们身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把阴暗逼仄的山洞照得闪闪发亮。这是季灼灼第一次见到它们如此温和的模样。
季灼灼抬起右手，为首那只大玉蝶便落在她的指间，一阵白光倏忽而过，所有蝴蝶都被大玉蝶吸收，顷刻之间季灼灼指间多了一枚玉蝶戒指。
沾衣忽然笑了。
季灼灼心虚地问：“你笑啥？”
沾衣只是捂嘴笑，死也不说一个字。
季灼灼狠狠挠沾衣的痒痒肉，“逼问”道：“说不说，说不说？”
沾衣笑嘻嘻道：“灼灼，我发现你身上没有一个东西是多余的，背上的蝎子是法器，头上戴的骨头是我，手指上多出来一个戒指也并非寻常首饰。”
季灼灼干笑了几声，脸红道：“好像是，太穷了，我自己什么也买不起。”
沾衣道：“挺好的。”
季灼灼没懂她的意思：“哈？”
沾衣慢慢说：“至少你有很多爱，只有真的爱你的人，才会担心你被欺负，才会给你留下珍贵的保命法器。”
季灼灼忽然落下了眼泪。
“沾衣，以前有一个人对我很好很好，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伴着我。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沾衣静静看着季灼灼，道：“也许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定。”
“也许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才对你那么好。”
季灼灼问：“清池对你好吗？”
沾衣叹息：“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他对我还不错，但有时也有不愉快的事情。我是大小姐脾气，清池是个闷葫芦，我俩经常怄气。”
“前段日子，他对我很好，千依百顺的。我有几次故意拿话刺他，他也只是摸摸我的头。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离开。”
季灼灼叹气：“总归好东西都不长久。”
地上的留声符燃烧起来了，风中挟裹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沾衣失声道：“是杨柳！我要去找她！”
季灼灼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沾衣果断道：“我有感应，有人把她困住了！”
季灼灼捏诀御剑，带着沾衣从蝴蝶爆破的洞顶钻出，季灼灼第一次御剑飞行，她有些畏高，沾衣也是第一次感受御剑，在背后大呼小叫：“哇哈哈哈哈哈好高好快！”
终于季灼灼重心不稳，两人直直朝长寿树所在之处坠下，剑尖锋利，直直插入结界，沾衣和季灼灼被笼罩在长寿树外的结界弹出，顺着半圆形的结界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