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回府时天已黑,入府见到秦復垂头丧气地坐在廊下石阶上,手中摆弄一根小棍,有一下没一下摆在地上划拉。
“怎么坐在这儿?”长公主走上前,拍了下他肩头,进堂中说话。
秦復丢下树枝跟进去,长公主还没张口问,他先发问:“娘,你觉得董大儒此人何如?”
长公主好奇地望着他,笑着调侃:“今日被董先生责罚了?”
“没有。”秦復走到跟前道,“娘对他很了解吗?”
长公主沉默须臾,点了点头,“为娘给你选的先生,不仅要看才学,更是要看品行的,为娘岂敢不了解?”
长公主理了理衣裙,示意他坐下说。
看着他一脸惆怅没精打采,长公主认真地问:“是董先生说了什么?”
秦復摇了摇头,犹豫一阵,还是将在董大儒房中见到的那个木盒子之事告诉长公主。
他强调:“儿子没有看错,那个图案和杀手柳叶镖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说着从身上取出那枚柳叶镖。
长公主丝毫不惊诧,反而放松下来,笑着道:“为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那个盒子里原本放的东西都在为娘这里。”
秦復疑惑。
长公主给他解释,那盒子是数年前杀手给董大儒的,里面是一些信和信物,是让董大儒查陈岱的身份。只是杀手不知道,当年陈家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将陈岱从宫里接出来,就是董大儒帮的忙。
上次公主府遭遇刺杀后,董大儒便将信给了她。
长公主让嬷嬷将信取来。
信只有称呼没有落款,内容的确如长公主所言。
“董先生之前也一直不知这信是何人写的?”秦復问。
“不知。他能确定的也就是这些人是前朝的遗臣,是想寻找前朝太子。”长公主语重心长道,“董先生和程山长一样,他们都是胸有大才之人,但是他们也都是前朝臣子,他们有自己的气节,做不到一臣事二君,所以不愿入朝。他们都是真正心系百姓之人,不会做危害黎民百姓之事,你不必担忧。”
秦復惭愧道:“是儿子小人之心了。”
“你也是合理怀疑,想要自保,有何错?”
此时嬷嬷进来回禀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询问是否现在用膳。
长公主起身让秦復陪她用饭。
秦復也顺便询问长公主三国来使的事情。
长公主主要和他说三国派使臣前来学习之事,他们应该都会被安排进国子监,散落在各个斋堂,并告诫他不许惹事。
秦復叫屈:“儿子何时在国子监惹事了,儿子和同窗的关系不要太友好,称兄道弟。”
长公主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破。
“今日太后又提到你,念叨了几回,说想见见你,为娘准备过些天带你入宫拜见。”
“啊?”秦復愣了下,自己能说不去吗?
好像不能。
“哦!”他心不甘情不愿答应,遭到长公主几句教训。
三国使团进城,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去看了,回到国子监同窗们相互议论起来。
几日来,国子监最热闹的就是谈论此事,茶余饭后,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几句。
国子监的博士们在讲课的时候也会论及。
三国派遣来的学子还没进国子监,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开始期待上了,不为其他,就是想瞧瞧这三国来的学子到底几斤几两,想要和他们较量一番。
国子监这边还没有较量上,朝中却较量上了。
三国使臣要和大晋进行一场文武比试,说是比试,实则是一场挑衅,作为东道主,陛下和朝臣们自不会逃避。
文才上的比试,秦復提前听闻,毕竟三国来使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文化交流。
比武之前倒是没有听说。
国子监的监生听到消息后,全都气愤,恨不能每个人写个万言文章来和对方一较高下,把目中无人的三国按在地上摩擦。
翰林院一帮饱学之士都用不过来,显然轮不到他们这群半吊子监生。
因为此事,监生们满腔激愤潜力激发,文章全是真情实感,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晚间,秦復双脚跷在书案上,靠着椅子看书,时不时脑海中也会冒出关于三国与朝廷比试的事情。
三国敢张口,就是有备而来,他和其他监生一样,既对朝廷相信,又忍不住担心。若是输了,朝廷的脸,大晋的脸,全都丢光了,被三国嘲笑。
他在心中默默地给这些人加把油。
次日回到秦宅他向张玉弛和梁丰打听消息。
比试的具体时间定下在三日后,文才比试是论辩,明日会出辩题,比试的是三国,大晋一对三。比武是在文辩之后,就是比试武功,三国各有一场。
次日辩题一出,国子监开始辩论上了。
在朝堂上四国论辩当日,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没有闲着。
一个上午斋堂内就听监生们在争论“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秦復撑着脑袋听着听着快睡着了,忽然被身边人推了下。
“秦老弟,你认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秦復看着还在争论的同窗,脑袋昏昏地道:“都可以。”
“你就不站一个?”
“那就站咱们大晋的,先有鸡。”
同窗很满意地点头,“我也觉得先有鸡。”
在对方的同窗论述完“先有蛋”后,同窗立即站起来反驳,说出自己的观点。
一个早上两方都没争出个输赢,午后的斋堂又继续,你方唱罢我登场,争论不休。
秦復对这个话题着实提不起兴趣,从书箱里翻出一本《家禽养殖手札》来看。
心中琢磨着,以后当了校长,一定要培养各方面人才,说不定自己的学生中能够培养出养鸡专业户。
他津津有味地翻了一下午,将书看了几遍,还在书上做了不少笔记。
国子监散学的时候,两方的同窗还没有分出高低,谁都说服不了谁。
朝堂上,大晋和三国的辩手们也唇枪舌战了一天,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两方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大晋的儒士们辩论赢了。
秦復回到秦宅询问张玉弛朝堂辩论的具体情况。张玉弛被任命担任记录辩论的文书员,全程参与,粗略地和秦復说了过程。
“最后我们怎么赢的?”他可太好奇了。
张玉弛好似想到了当时有趣的事,没忍住笑了几声,说道:“辩论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不过是看谁能说会道。这场辩论最后能赢还是安王的功劳,骂了越孟虞三国儒士。”
嗯?
二皇子安王不是常年卧病在榻吗?怎么也去了?还当众骂人?
不是说这位二皇子性格温润,平易近人,对人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满京城难找第二个的好脾气吗?
就这好脾气?
一露面就骂人的好脾气?
“骂什么了?”
“安王说,蛋分为两种,一种是能够孵出鸡仔的叫好蛋,还有一种孵不出鸡仔的叫坏蛋,百姓人家也骂这种没用的蛋叫蠢蛋、傻蛋。如果先有蛋,最初的一枚蛋若是蠢蛋、傻蛋,哪里还有鸡,所以应该先有鸡。若说先有蛋,至少有一半是蠢蛋、傻蛋。”
秦復哈哈大笑,拍手叫好,“没想到二皇子身子不利索,嘴巴骂人倒是挺利索。”
他倒是想认识一下这位有趣的二皇子了。
次日,国子监的监生各种途径得知昨日朝堂上的论辩,笑声一片,无不称二皇子这蠢蛋、傻蛋骂得好。
三国出使,我朝以礼相待,他们却不知天高地厚要辩论,还选了这么个刁钻的辩题,就该被骂。
监生们对这位常年卧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皇子提起兴趣。关于这位二皇子的事情,秦復也从监生们的口中又得知些许。
因为从小身子骨弱,即便长成年也未领一官半职,从不问朝中之事,十足的清闲亲王,平日在府读书种花,弹琴下棋,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鸟。
休沐时,秦復琢磨着怎么去拜访下这位闲散的二皇子,送什么鸟作为见面礼比较好,陈岱的马车停在宅子前。
秦復听到陈岱来,就知道肯定又是皇帝召他。否则陈岱才不会登他的门。
每次进宫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他对小厮吩咐:“说我不在家。”人已经冲出书房,朝后面的园子躲。
找不到人,大家谁都没罪是不是。
小厮道:“小的已经回禀陈郎将,少主在府上。”
“就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问去哪儿,说不知道。”话没说完人已经从书房后小径拐进了后园。
穿过后园,从后门逃跑。
让他没想到,后门刚打开,四五个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邹捷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
“还真被大公子猜到了,二公子准备去哪儿呀?”
秦復立马嘿嘿笑了两声,说着好话:“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帮弟弟一回,下次弟弟绝对帮你和陈郎将。”
邹捷皱了下眉头,没太懂,劝道:“二公子说什么好话都没用,陛下召见,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遵,是欺君之罪。”
“你们当没看见我不就行了?”
“不行!”
“好哥哥,通融下。”
“不行!”
“你怎么死心眼?”
邹捷笑道:“在下没有二公子胆大敢欺君。”
秦復回头看了眼,估计陈岱就要过来,他也不与邹捷磨嘴皮子,飞身准备越墙跑,被邹捷几人拦下。
刚交手两招,就听到陈岱严厉地呵斥声。
秦復只好住手,退回院子里。他索性朝地上一躺,“我现在全身是病,进不了宫。”
陈岱冷冷看着他市井无赖模样,严肃道:“你还欠一顿杖责不知吗?”
秦復吓得一个激灵,忙从地上坐起来,气愤道:“陛下那么闲吗?这事都过去半年了,还要把我召去打板子。他就不能操心操心朝廷的事吗?非盯着我干吗?我……”
唰的一声,一柄剑指向他的喉咙,陈岱面沉如霜,双眼含怒,厉声训斥:“妄议陛下,你不想活了是吗?”
“想!”秦復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这哥们还来真的。
“想活就乖乖随我进宫!”
“哦!”
秦復跟着陈岱走两步,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衫道:“我回去换件干净衣服。”
“不必。”
“你不担心我御前失礼了?”
“正好。”
什么正好?御前失礼,然后正好让陛下再多打几板子吗?
“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他小声抱怨,拍拍身上的尘土。
他可不想多挨板子。
那些侍卫的板子比老爹的荆条重多了,自己今日估计是竖着进宫横着出来,一条命进去,半条命出来。
他追到陈岱身侧,笑着讨好道:“陈大公子,你待会帮我求求情,只要能让我不挨板子,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朝东我绝不朝西,你让我赶狗我绝不撵鸡,行不行?”
陈岱朝正门走,不理他。
“喂,陈大公子,你听到没有?”
“好!”
秦復:“……”
又这么爽快了?
上了马车秦復才发现自己栽陈岱手里了。
陛下召他不是为了打板子,而是让我去和越国高手比武,若是赢了,将功补过,若是输了就挨板子,不仅有上次没考到一等的板子,还有这次比武输的板子。
陈岱对他讲清楚,“陛下亲口所言,从去年至今,你一等考得迟了五个月,原本三十杖,如今要打八十杖。若是这次比武输了,丢了朝廷脸面,再罚五十杖,共计一百三十杖。”
陈岱看他面露震惊,道:“侍卫廷杖,前朝有文臣死谏挨过,重杖之下第十七杖断气。若是一个武人,最多也不过三四十杖,就是你内力再深厚,也撑不过八十。”
秦復心中一哆嗦。
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踢开车门就准备跑,陈岱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回来。
“跑就是死罪!”
“万一跑掉了呢?”
“没有万一!待会好好比武,这一场必须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