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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危亭·三

    解尽欢从半倚的姿势直起了身子,捧起矮几上外裹丝麻的铜手炉,垂眸猜道:“瞧你二人臊眉搭眼的情态,想来这趟出门无所获。”

    浮云摇曳,遮斜了金麟日光,庭中又阴了些。

    鸢飞面上藏不住事,一副气包子样。

    青林倒是乖巧作了个礼,老老实实开口:“奴与鸢飞雇车去了沅陵县,当地的人牙行皆不养残奴,且来往外客少,生意凋敝。再三打点之下,才有一爷翁告知,武陵东渡口每月初,会有一艘双头画舫暂泊六日,船上管事的药婆既是鸨母也是牙婆,画舫闻名靠的便是畜残奴,以……”言及此处,她顿了顿,并未将龌龊字眼挑明。

    “那老虔婆原明明应了相奴之事,钱袋子都收去了,忽又反悔赶人走,真是不当人!”

    鸢飞出生便是解家奴,在解宅中行走的多是些高门名流,她又侍奉在内室,鲜少到市井上去,自然气得不轻。

    解尽欢听见了耳熟的词,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先问:“为何反悔?”

    青林接话:“当时是不清楚的,不过还好是武陵本家的地界,便在回程前托相熟的婢子问了问,药婆忙着驱人,是因画舫上死了个士族子弟,疑是一逃奴所杀。”

    其实解尽欢眼下寻人,不过是碰运气。

    她想找到江恕,见一见牌位上的名字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但大晋十五州,她根本不知道三年的时间,江恕流亡到了何处。

    她能来到这个时空,一定与江恕脱不了干系。日落而息的日子过一年是养生,过几十年简直不敢想象。若要回去,江恕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解尽欢不自觉抚在胸口,抱腹的布料下,遮盖着硬币大小的薄片颈坠。

    她仔细观察过,这是一块儿天青釉的碎瓷片,大晋再往后五百年,都烧不出此种色度的釉面。所以她断定此物是跟着自己来的,而非原身带的物件,说不定就是陶神庙那堆瓷器废料中的一片。

    武陵东渡口画舫?

    她又琢磨了一遍青林的话,好像适才谭清越也同她说了这件事,不过当时并未在意。

    “逃奴是何年岁,又有何残缺,你可知晓?”解尽欢问。

    青林说:“细节便不知了,不过吕氏之人快马加鞭赶来荆州,恐怕就是为了解决此事。”

    宇宙看似一片混沌,星辰却皆是按照既定法则运转。既然老天爷在此时此刻,把她降到了大晋荆州,是不是巧合,得一步步迈出去才清楚。

    思忖片刻,解尽欢道:“你二人也累了,先去梳洗收拾一番,随后给谭家下封拜帖。明日一早,陪我去一趟。”

    鸢飞劝说:“外头天寒地冻,女君的病难道好清了么?怎地如此不安生,像变了个人似的……”

    此话一出,解尽欢心中警铃大作。

    她浑然不知原来那位的脾性和语气,之前病得厉害,根本说不了几句完整话。如今好些了,却又漏了底子。

    初来千年前,未成想,练得最多的不是生存技能,而是演技。

    解尽欢斟酌词句,张口就来:“唯有谭家阿妹同我闲谈时,方才惊觉,这焚原小院里坐着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随后她双唇微张,眼神迷离,佯装出吸不上气的模样,缓了会儿才继续道,“真怕我还来不及去拜见,夜里忽而睡过去,不省人事了……鸢飞,你说不去,那我便不去了。”

    她裹着衾被斜向一旁,了无生趣。

    鸢飞脸色青白相间,急道:“好好好,去还不成吗!奴不收拾了,这就去拟拜帖!”

    青林机敏,始终憋着笑,却也任由鸢飞拉着离去。

    当二人退下,解尽欢的气力这下真的耗尽了。

    檐角上的铜铃风过作响,如戛玉敲冰。四方天地围困桐竹垂萝,仍有逃枝复返自然。折幕高低列次,两角穗子晃晃悠悠,荡向青冥。

    景盛人寂寥,解尽欢抱着暖手炉,有意小憩。

    这一觉睡得不沉,稀里糊涂做了好多碎梦。她眼前闪过白炽灯的强光,却又醒不了,下一刻画面转成了相熟同事的脸。

    渐渐地,她听到耳边传来鞋履踏草的沙沙声。

    解尽欢迷茫睁眼,庭中多了个颀长身影。

    焚原小院常年无人居住,庭中往来走动之人多为洒扫僮仆。而此君身着霜白大袖袍,腰间仅系一飘带,发上所戴小冠,遇日即生流光,当为白玉制成。他旁若无人,痴望着孤立梧桐。

    目临此景,解尽欢竟生出一念:如她出言质问,反倒是突兀冒昧。

    “你是何人?”发问的不是她,而是那莫名入院的男人。

    解尽欢哑然。

    她如何解释?头一回遇见这种随意出入他人宅院,还反客为主之人。

    “这家主人之女。我倒想问,你又是何人,谁放你进来的?”解尽欢一头雾水,以后谁说古人行为规矩,她必要驳斥回去。

    男人甚至不亲自开口,远处随侍答:“主人姓傅,单名一个峥字。”

    傅峥看都不看她,道:“解纭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

    解纭?

    解尽欢顿时心下了然,难怪谢叡听她要外出养病,想也不想就分她来汉寿,原来这里是她亲哥生前的院子。

    “他是我阿兄。”解尽欢把呼之欲出的“哥”字给咽回肚子里。

    傅峥这才给她一正眼,瞬息又收回眼神。

    “你母亲姓李,姓孔,还是姓乔?”

    “李。”

    既然是解氏熟人,解尽欢怕多说多错,答得极为精简。

    悠然而降的梧桐叶,纷纷从傅峥的发间、肩上滑落,他依旧立在原地,乃至伸手抚摸树身,极尽轻柔。

    傅峥的思绪十分跳跃,转而又问:“这枝干上的锦囊呢?”

    解尽欢来之前,院子便已收拾打点好了,所以她不曾见过他说的锦囊。

    于是她唤来了青林。

    “梧桐枝上原有锦囊吗?”

    青林答:“是有的,可风吹雨淋挂了太久,有些都要烂了,所以取下收起来了。”

    “装了什么?”

    “每一枚里头,都有一句随笔诗文。”

    不等解尽欢发话,傅峥直截了当道:“去取来。”

    解尽欢点点头,允准了此事。

    良久,青林捧来一箩筐的新旧锦囊,层层叠叠至少有百枚。

    傅峥的侍从接过后,径直走回了他身边。

    亭亭如盖的梧桐树目测已长至十数米,傅峥取了锦囊,本想亲手挂回去,可树太高,锦囊又轻飘飘的,无论如何卖力也不成。

    解尽欢小声旁问:“你们如何取下来的?”

    青林答:“七八个汉子用长篙去够,都花了小半日呢。”

    解尽欢也不催,默默看着。

    终于,傅峥垂手,摇头自叹道:“罢了,树寿千百年,人却如流水亦逝,该怪我晚来了。”

    不速之客,来去匆匆。

    傅峥临走前抱上了盛满锦囊的箩筐,从中取了一枚较新的,交还给了解尽欢。

    “这些锦囊是少年时,行止和我一同装好挂上枝去的,那会儿梧桐不过一人高。既然你是他亲妹,便留一枚予你做个念想……过去他常谈起你。”

    解尽欢从未见过解纭,接过锦囊的一瞬,她仍感受到了思故之情的厚重。

    这一对兄妹,如果她没来大晋,此时应已双双病逝。

    解纭尚有故友挂念,诗文亦是他曾留于世的痕迹,可这里的解尽欢呢?久病未嫁之女,故去后不消月余,想必便会查无此人。

    解尽欢默然将锦囊收好,又听闻一句——

    “你与那吴郡傅氏有婚约?”傅峥言语极为冷淡,好似他不姓傅一样。

    哪不开提哪壶,解尽欢倏忽记起面前这人的姓氏,心头一紧,面上已然稳不住表情,睁圆了一双眼。

    傅峥读不懂她的神情,只当她是默认了,竟语出惊人道:“傅氏,恶心得很,能悔则悔。”

    说完他掉头就走,一半路又顿住步伐,朗声补了一嘴。

    “高门士族没有几个不恶心的。”

    解尽欢目送他离去,暗自感叹,人疯起来真是连自己都骂。这精神状态,简直领先现代人至少两千年。

    *

    薄暮冥冥,一架犊车沿着官道,驶离了汉寿县,此时欲往扬州方向去。

    傅峥坐靠其中,身侧堆放的碁子褥上,散落着拆空的锦囊。他手中则攥着陈墨纸头,静默观览。

    “兰膏催夜醒,乱红颓日醉。”

    “三分酒酣,五分离散,七分畅然。”

    ……

    所有的诗文,皆是他与解纭饮后共作。他二人曾约定,一同平这乱世。解纭还说,等到傅峥娶妻成家,便取梧桐上风吹不走,雨淋不坏的锦囊诗文,写成红联当贺礼相赠。

    转眼,解纭已病逝将近三年了。

    傅峥拿出一件夹纻嵌银漆盒,不分故纸完损,一并入盒封存。

    他忽然问:“子仪,解氏女为何人在汉寿县?”

    唤作子仪的侍从在外驱车,搭话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主人连年四野游历,有所不知,解氏女是来养病的,似乎和当年的解大郎君得了同样的病,不过缠绵反复,并非急症。”

    “等等……”

    傅峥猛然抬头,沉思后改了主意,对外吩咐道,“改道,不去扬州了,去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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