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轻笑,语气里有几分埋怨。
周围一群宫婢齐刷刷跪下去,谢惊棠也学得有模有样。
她低头,却还是忍不住抬了抬眼。
丁香色裙摆,上面刺绣深色紫藤花簇,金线游走整件衣衫,一看就是出自顶级绣娘之手。而顺着那紫藤花绣样向上看去,美人纤细白嫩的脖颈上佩戴着一块金色长命锁,锁心处嵌有一点赤色。
谢惊棠还没看清,就被人扶起来。
柳叶弯眉,本该是柔情似水,但却偏偏生了一双有些凌厉的丹凤眼,相配起来倒别有一番韵味。
区别于其他人可怖的模样,虞妃很正常,就像活生生的人。
若不是谢惊棠知晓这一切都是假象的话,也就真信了。
她握着谢惊棠的手,柔声细语:
“只不过些玩笑话罢了,宁姑娘远道而来,本宫欢喜还来不及,别说两个时辰,哪怕几日几夜本宫也等得起。”
明明是一番极为妥帖的话语,可谢惊棠看着那女子微微抿起的唇瓣,却明白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结束。
她不是话本子里的蠢蛋女主人公,别人放些软话就对人掏心窝子的好。
能在皇宫摸爬打滚上位的妃子哪有真正的好心肠?
虞妃使了一个眼色,那后年走来一个宫婢,正是原先消失不见的浅黛。
她身上裸露的皮肤上多了些龟裂的伤痕,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她表情木讷,见到谢惊棠后也只是规规矩矩道:
“宁姑娘随我来。”
虞妃笑容不变:“宁姑娘初来皇宫,相比沾染了不少外面的气息。本宫这就让人带姑娘去清洗一番,顺便也去学学规矩。”
红唇昳丽,冷冰冰吐出几个字:“姑娘切莫敷衍,别白白丢了性命。”
直觉告诉谢惊棠,这女人说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大脑飞速运转。
“民女自知礼数不周,还请娘娘赎罪。”谢惊棠猛地跪地:“但眼下娘娘不惜一切召民女入宫,必定是有要紧事情。为娘娘排忧解难才是民女该做的。待到娘娘心中烦心事解决了,再来处罚民女,娘娘也更舒心不是?”
她话术周全,似是真心实意盼着眼前的女人好。如此真诚的态度让虞妃犹豫片刻。
末了,她一挥手:“你倒是个有趣的,随本宫来吧。”
肩膀上的牵制瞬间消失,偌大庭院中只剩下谢惊棠与虞妃二人。
虞妃走在前面,长裙曳地。她边走边道:“本宫这汀兰宫不知何时起,出现了间不能进入的屋子。”
早就听闻宁姑娘乃时家亲信,略通些鬼神之术,便想着找姑娘来看看,是否能解了这屋子的谜底。”
谢惊棠纵使对玄学之术一窍不通,但这是他在虞妃面前唯一的价值,她只能硬着头皮:“娘娘可否再说得详细些,究竟是怎能样的‘不能进入’呢?”
虞妃歪着脑袋:“这屋莫名出现在西侧偏院之中,西苑平日里不来人,若不是偶然被迷路的宫婢发现,恐怕到现在本宫都没个察觉。
那屋子被发现之时屋门大开,里面有着和本宫寝宫一样的陈设。可等到那宫人想要进入时却发现怎么都进不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来。”
拍了拍心口,虞妃继续:“后来本宫也亲自看过了,确实无论如何都进不去。想来便是有什么脏东西。”
被隔开的屋子?
想到最初那间走不出的喜屋,谢惊棠心中一惊,同时也有些期望:“娘娘可是不光是人,就连寻常物件也放不进去?”
虞妃点头:“没错。宁姑娘可有线索?”
谢惊棠回以最标准的微笑:“曾经见过,但究竟是否能解决,还要亲眼见过才知晓。”
“如此……”
虞妃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倒也没在说话。
西苑比想象的还要荒芜。
枯败的海棠树斜立在院子的一角。院内枯叶不算多,可以看出是被人打扫过。
奇怪的是这里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成双出现。
两张石桌,两个池塘,就连那碎开的花盆也是有两个。
而本该只有一间主屋的构造因为凭空出现的另外一间屋子,而成了两间。
虞妃并不奇怪,她径直走向右侧的那件屋门口,素手一指:“就是这件。宁姑娘可来瞧瞧。”
谢惊棠上前,将屋里的装饰打量了个清楚:
翠羽明珠,陈设奢靡。
与这破败的外院很是不搭。
谢惊棠微微眯眼,檀木小桌上的一点金色吸引住她的视线。
她试图再看得清楚些,就感到后背一阵力量推着她扑进屋里。
带着那股子清香。
谢惊棠惊异回头,虞妃也看着她。
丹凤眼眼里是得逞的狡黠与轻蔑,她慢慢关上门,唇线扬起:
“那就有劳宁姑娘了。”
被骗了!
咚——
谢惊棠摔在小圆桌前,她挣扎着想推开大门,在发现一切无济于事后,谢惊棠又转向窗子,试图翻窗而走。
结果是再次被困屋中。
和喜房里一样,某种东西有意将她困住。
“该死!”
饶是平日里教养良好的谢惊棠,此时也再也绷不住。
莫名其妙来到这鬼地方也就罢了,若是要命直接拿去就好,非要这般戏耍她。
身后又有异响。
是花瓶被打翻的动静。
谢惊棠懒得再做心理准备,直接转身回头,在看清那东西面容时——
冷冰冰地器物直直刺穿她的心口。
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瞳孔涣散,谢惊棠倒了下去,只觉得荒谬。
辛辛苦苦逃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落下个惨死的下场。
她渐渐没了气息。
那月亮此时已是艳红的血色,随着谢惊棠的倒地逐渐开始西沉,直至消失。
……
床上的女人呼吸急促,最终在大汗淋漓中惊醒。
春禾捧着一盏茶,表情关切担忧:“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昨个您突然晕倒,真是把奴婢吓得不轻,所幸并无大碍。”
谢惊棠大口喘着气,胸口刺痛仍在,她缓缓按住疼痛的地方。再抬手,指尖上鲜红一片。
是血。
“怎么会受伤!”春禾慌忙放下茶盏,惊叫出声,刚想要唤太医,就被谢惊棠按住。
“莫要声张。”
谢惊棠额上冷汗淋漓,她道:“别多问,你简单帮我包扎一下,再吩咐下去,准备去凤仪宫。”
目光带着狠意,谢惊棠一字一顿:
“我要去见皇后。”
凤仪宫内的几株牡丹开得极好。
谢惊棠到时,周皇后正拿着一把小金剪刀修剪花枝,她似乎并不惊讶谢惊棠会来找她,只是温声道:
“宁贵妃昨夜睡得可好?”
谢惊棠也不废话:“昨夜安不安稳,想必娘娘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咔嚓”一声。
周皇后放下剪刀,颇为可惜的看着被误剪下的那朵红色牡丹,她示意周围侍奉的婢女们退下:“宁妹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
幽幽叹了口气,周皇后继续道:“说实话,我也不曾想过昨夜你还能活下来。”
谢惊棠取出‘衔春’玉簪,语气平静而冷冽:“这簪子妹妹可无福消受,还是请娘娘收回去吧。”
周皇后端详着面前的女子,面带怜悯:“一旦沾染上那里的气息,可就再也逃脱不掉了。”
安抚性拍拍谢惊棠的手,周皇后哄着:“妹妹若是能坚持下去,也必定是有着母仪天下的品信,介时本宫自会举荐妹妹,住上这凤仪宫。”
谢惊棠捏紧手中的簪子,忽的笑了,旋即狠狠将手上的东西朝地上掷去——
玉簪四分五裂。
“你!”
周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谢惊棠抄起那碎裂的簪角,狠狠抵在皇后雪白的脖颈:
“是吗?”
少女嗓音清甜:“可是娘娘,我可不认为有那个本事活到最后。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不如带着您一起下地狱……
这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对吧?”
“宁妹妹还没开始破局就放弃,这样不太合适吧?本宫若是你,现在肯定已经开始找找对策的法子了。”周皇后蹙眉,尖锐利器下的皮肤晕红一片。
谢惊棠加大力道说:“所以,娘娘想说什么?”
周皇后抿唇苦笑:“本宫只知道,这一切都和时家有关系。”
又和时家有关……
谢惊棠看着面前一摞书卷,白日里皇后的话还在耳畔回响:
“能宫拿到这簪子之时确实做了几夜噩梦。不过并不曾像你那般诡异,梦中只是有人不断呢喃着喊冤。本宫害怕之余找了大师寻求法子,得知此物需按照梦中指引才能解脱。
而那梦中事物诡异至极,本宫本已经绝望,却在你进宫前那一晚梦到了时家经历的那场大火,一个年轻男人说,把簪子交给谢家宫妃。
——也就是你。”
……
弦月如钩,云雾变换迷离。
烛光透过红纱而氤氲出一片赤色,在略微料峭的春夜里透出一片暖意。
谢惊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红。
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相较于之前的惊慌失措,她显然已经逐渐适应。
外头传来脚步声。
门开而带来的风动使得烛火舞动的更加欢快,那男子来得很准时。
谢惊棠轻巧地扔开红色盖头。
红色裙裾搭配华丽喜冠映得她愈发娇艳,微微弯起来的杏眸灵动可人,唇上搽着上好的水红色胭脂,确有倾国之姿。
但男人只是略掀眼皮,不为所动,依旧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谢惊棠接过白瓷酒杯。
待到二人准备挽臂交杯时,谢惊棠却忽然低头,泫然欲泣:
“真的没法离开了吗?”
那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谢惊棠趁机往前一步,撞入他怀中:“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她泪珠滚落,泅湿了男人胸口的布料。
男人双手微微环抱住怀中的人儿,他羽睫微垂,敛下所有心绪。
爱恨嗔痴凝聚在一起,最终只是克制而隐晦的轻抚谢惊棠的发丝。
谢惊棠抽噎了一会,忽然安静,从袖中摸出那把短刀,她没有任何迟钝与犹豫,直接刺入男子心口——
“你我竟是一夜夫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