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江上月明 > 留香(七)

留香(七)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颇有要将这浑浊的世间清洗的感觉。

    或许也是天气的原因吧,出门的人变的少了,但干活儿的人却丝毫不减。拉黄包车的人最是珍惜这种时候,贵人的鞋跟不屑于沾上泥水,几步的路也要做上一会儿车,而他们也恰好可以多赚些。

    被风雨浇湿后的黄包车格外沉重,湿透的衣裳黏糊在身上束缚行动,每跑一步脚都像扎进了地里,拼尽全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丝毫无法缓解胸口中窒息的感觉,左脚紧跟着右脚竭力的奔跑直到从小腿到脚底沾满了泥水,即便如此也一步都不敢怠慢。

    韩柏舟倚着暗香的门框看着雨中奔波的一道道身影,坐在车上的人无可厚非因为他们需要体面与便利,车夫也正需要以此带来的收益生活。

    只是这赚钱的方式太苦太苦,每个人都挣扎的活着宛若油煎。街上偶尔会跑过辆汽车,探着头望的人很多,眼里的艳羡根本藏不住,还有些头都不抬的大概是早已麻木了。

    前几日袁猗嗟来信说近些日子会忙,下次见面时会给她带好些吃的。

    北平上海两头跑,怎会不忙。

    她隐约也感觉的到,如今官场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袁慰廷的野心也已经到了不可遮掩的地步。

    但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袁猗嗟,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虽然他自己很抵触袁家人的这层身份,但实际上他却将袁慰廷的狠辣与野心学了个遍,就像一头伪装了许久的狼,早晚要撕开皮囊露出獠牙。

    不过这些离她都太远了,韩柏舟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笑。看人就像看书,有的厚有的薄,不过大部分的书都是重复着讲两个字,活着。

    六爷撑着伞小跑出来到韩柏舟身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韩柏舟回过头赶忙接过伞将六爷罩住,不禁责备自己方才出来时未跟六爷打招呼,不然也不至于六爷这样急着出来给她送伞了。

    六爷佝偻着背身上枯瘦枯瘦的,但两只眼睛即便隔了眼镜也看得出十分精明。他那样努力的举着伞看的韩柏舟心头一紧,想起了自家的小老头。

    ‘抱歉六爷,我方才出去前该告诉您一声的。’

    六爷擦着脸上的雨道:“小姐不必抱歉的,我方才在查账,想来你也是因此才没有同我讲的吧。”说罢看着韩柏舟笑起来。

    韩柏舟笑道:‘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哈,是吧,这证明我老头子还没真老呐。其实啊我从前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家伙,后来世道变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也就没用了。后来少爷救我一命对我说这不是一件坏事,就像对待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方法 ,所以对待小姐这样细心的人自然也要细心一点。”

    ‘孔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厉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

    六爷取下眼镜回忆起来,“是啊,别看我岁数大,但之前过得日子里从来都没有自我,全然不知晓得在活什么。遇见少爷后我常常在想明明从前的时间都是白活,为什么不能退还给我呢?”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其实时间给我们留下的东西都是无形的,更多的是沉淀。如果没有过去的迷茫也不会有如今的感悟吧。’

    六爷朝柏舟竖起了大拇指道:“柏舟小姐说的真是太对了,我这老头子呀也是这么想的。”那双手上爬满了皱纹但却很有力绷的直直的,很有劲松的感觉。

    不过,孔先生的确令人佩服。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能使人醒悟通透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其实在上海的一些富人间风靡着一种游戏,那就是找一个一心求死贫苦不堪的人给他许多的钱并向其许诺好的生活,一夜之间拥有一切可以去做所有曾经想做却不能的事。待到后来他们适应了这种生活时再打回原形,若还是一心求死便放了他,若是无法接受这一切以后疯了就杀掉。

    他们管这个叫“养羊”。

    这两种结果最后的结局都是死。而那些富人却乐此不疲,他们喜欢看人失去一切后疯狂的样子,玩弄普通的牲畜于他们而言已经腻了,殊不知在玩弄他人时他们也已经沦为了牲畜,所以摧毁一个人真的很简单。

    那么反过来想便知道救一个人有多难了。

    韩柏舟回家时特地买了块五花肉给小老头儿,今晚她打算亲自下厨给小老头做东坡肉。

    其实她留洋前跟韩贤之的交流并不多,那时的她只是很尊敬自己的这位父亲并且觉得理应如此,对亲情并未有什么实感。可留洋回来后她便突然很想去了解自己的这位父亲,她们的关系也终于有了亲情该有的温度。

    韩贤之喜欢将此称之为“长大了”,但事实上她觉得是自己真正的接受了父亲也接受了自己。

    人一生都在被迫接受,这其中有好有坏。少时应当接受父母的平庸,中年时应当接受自己的平庸,老年时应当接受子女的平庸。这不是逃避也不是不努力的表现,只是一种认知,就像接受自己的出生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出生在这个世上也是如此。所以当她在能够跟自家小老头相处的时间里就好好的相处吧,她不喜欢遗憾,更不想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情况。

    韩贤之的生意大都是些干净简单的生意,赚的不是最多的但从来都不会赔一分。但越是这样生意就越难做,韩贤之不愿去那些租界里给那洋人钱所以就只能四处奔波的做些很杂的生意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是行不通的,不过韩柏舟也明白,自家这小老头腰杆子直的很,不愿意轻易弯腰。

    不过孔先生将韩贤之请进商会后便好了些,各个商人沟通着也便利,日后若真是迫不得已要去做洋人生意也是一分便利。

    她又想起了孔会长那双如怨如诉的眼睛,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蒙尘的水晶和俯仰千年的神都如他一般复杂又神秘。

    韩柏舟晚上时被柯小姐约到了茶馆闲谈,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韩柏舟,为了能够同其交流甚至自己学了手语。不过学习时间尚短,所以还带了个“翻译”。

    “韩小姐的‘暗香’我用了许久,几乎每晚睡前都要往被子里洒点,而后便能安稳的睡上一觉,连做梦都是美梦。”

    韩柏舟笑了笑一双手在空中轻舞着,‘柯小姐喜欢便好,我自己也不喜浓香,当初做这香的时候变想着能有种空谷幽兰的感觉,虽然并未完全实现但终究是贴了边了。’

    柯默闻看韩柏舟的手语看的一愣一愣的,看得出她有很努力的在看,但还是看个一知半解。

    见她这幅样子韩柏舟便向她身后的那位点头示意了下。

    柯默闻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偏过头却不想被韩柏舟戳了戳脸道:‘柯小姐真的很聪明哦,我用手语多年,可即便如此有些话我也会表达不出来,可您学这么几日便能看懂一二,如此足见你的聪明伶俐。’

    柯默闻被这么一夸,脸上的羞涩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她握着韩柏舟细长的手指道:“你不是做空谷幽兰,你本身就很像它。”

    韩柏舟朝柯默闻呲了呲牙,两个女孩儿的关系就这样奇妙的靠近着,女孩子们之间的友情本就是真诚又可爱的。其实在韩柏舟知道柯默闻学手语时便开始敬佩她了,同时也被她的诚意所打动,当一个人开始对另一个人有交流的欲望的时候那么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开始了。

    “韩小姐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韩柏舟: ‘您叫我柏舟就好了。嗯,你要猜猜看吗?’

    柯默闻: “我猜是……海棠!对不对?”

    ‘为什么呢?’

    “因为海棠无香呀!”

    韩柏舟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柯默闻也随着笑,‘我的柯小姐呀,其实是木槿。’

    柯默闻眉毛一挑道:“哦~我还以为是百合呢。”

    ‘嗯?怎么又是百合了?方才不还是海棠吗。’

    “我从前去过袁大哥的宅子,那门外一地的百合花可真是太漂亮了,我想着偷偷弄走一颗拿回家养着结果他当宝贝似的呵护着,一个手里只会提刀拿枪的大男人居然会在哪儿侍奉花草,最重要的是都养的特别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花儿是他的媳妇呢。”

    韩柏舟全当柯默闻打趣,但她想了想袁猗嗟那副样子却并不觉得违和,反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你袁大哥最喜爱的便是百合了,他从前说过的,百合的那股子端庄秀丽却又不染尘世的劲儿最合他的胃口,我当初还笑他养不活来着,但没想到他能养的那么好。’

    柯默闻拄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画圈漫不经心道:“可不是嘛,旁人摸一下碰一下都不行,若不是那些花需要太阳啊估计他都得藏起来,好好一个大男人竟对这方面这么小心眼儿。”

    韩柏舟笑了下给自己续上茶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喜欢的就只藏起来给自己看,也不顾别人说不说好。不过也能理解,什么东西被奉为世界之最且是孤品时确实会想要珍藏。’

    柯默闻挑了挑眉偷看了一眼韩柏舟后小声嘀咕道:“哦,那你小心点。”

    韩柏舟并未注意,自然也就没看到这句话。

    她们又聊了许久,后发现时间不早便决定回去了。

    雨后的风里又淡淡的泥土的香气,韩柏舟没有座黄包车而是选择走回去,偶尔感受一下夜晚也是好的。

    不过她走到巷口时却突然被一个倒下的东西吓了一跳,夜里没什么光但还是能分辨出人形。说句实话,这样的状况下不怕是在说谎的,但活生生的人倒在面前不去救也是一种煎熬。

    她环视自己周围看是否有可疑的人,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根簪子悄悄握在手里才向那躺下的人靠近。

    与她想象的不同,那是个女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似乎可以看出脸上还有点伤。无奈之下韩柏舟只得将那女人扶回家治疗,看样子只是晕了,只要不是死了就是可以救的。

    比起冷漠的将自己高高挂起,她还是比较习惯于相信人间真情,因为救人是为自己攒的功德,被救之人也是造化,至于之后的做法,是好是坏都是自己承担,是孽是缘也都是因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