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6-2-唐
人生·唐昊支线加载中……
听到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细碎声响，岑婉微微支起了上半身，见进来的是唐昊，方才卸去力道，重现倒回床榻。
“你这个点……不在青训营？”岑婉一大声说话便要咳嗽，只能用细若游丝的声线轻轻讲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心里难受，唐昊倒没什么反应。
他轻车熟路地把钥匙抛回岑婉宿舍门的门槛，回身把门合拢，拉出椅子坐在床边，把一罐可乐搁在桌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你别看我。”岑婉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只穿了件睡衣，形象相当糟糕，便翻了个身，不想面对唐昊。
然而她这种打算终究要落空了，唐昊把椅背上的羽绒外套丢到她的身上，又不知从哪拿出了个抱枕。
“你坐起来——”他把岑婉扶起来，将抱枕垫在她的身后，还帮她套上了羽绒外套的袖管，岑婉拗他不过，索性放弃抵抗，像洋娃娃一样任他摆布，“小心冷。”
“……我没力气说话。”
“没要你说话。”唐昊拿起可乐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你在床上躺得太无聊了，让你尝尝甜的。”
岑婉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平时就不喝甜的，现在感冒，更尝不出味道了。感冒还喝碳酸饮料，你这是盼我病到明年方便你上位吧。”
“就是因为喝不出甜味才能骗过自己的大脑。”唐昊怕岑婉着凉，左手把棉被拉到她的胸口的高度，右手拢住饮料罐，食指在拉环上一扣一推，“咔嗒”一声，伴随着空气从开口缝隙擦出的声音，单手打开了那罐可乐。他把扯下来的拉环丢在一边，动作颇有几分潇洒。
他把可乐递到岑婉嘴边：“生病要补充糖分，你平时减肥健身太过了，这次才这么严重。”
岑婉看着唐昊稳稳地悬在空中的手，叹了口气，想要把手从被子里拿出自己接过去喝，被唐昊直勾勾的眼神按在原地，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碳酸饮料久违的酸甜味在味蕾上绽开，裹着气泡的质感流入喉咙，流速被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岑婉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尝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液体，而是和她体温近似的、熟悉的温热。
“你热过了？”
“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怎么可能真让你喝冷的。”唐昊翻了个白眼。
岑婉又抿了几小口，朝唐昊摇摇头，示意她喝够了。
唐昊本来也没想让岑婉多喝，只是想让她沾口甜味，看到她脸色稍微红润了几分便放了心，很自然地把饮料罐拿回来，自己喝了下去。
“……”岑婉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不是间接接吻而是感冒传染，“你疯了。”
唐昊被她骂了也不恼，又喝了一大口才把可乐放回桌上：“别浪费。”
“怕浪费就别买，你这样很容易被我传染的。”岑婉对他避开重点的回答深感无力。
“你又不是细菌病毒引起的感冒。再说，传染给别人自己就好了。”
岑婉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唐昊一系列操作搅得更混乱了，她难得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嘴，被子覆盖下的双手不知不觉抓紧了彼此。
唐昊打开了岑婉桌面上的蓝牙音箱，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舒缓轻柔的旋律在合成器营造的深邃、神秘的氛围中流泻而出，一时间，连空调的嗡嗡作响也被这宁静笼罩。
“睡吧，我看着你。”
哪有人把人拽起来喝两口可乐之后又叫人硬睡下去的啊……岑婉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刚才的睡意已经被这位不速之客彻底扫清，问道：“这又是什么音乐？”
“吉村弘的GREEN，整张专都蛮助眠的。”
“不像你一般会喜欢的genre。”
“嗯，小远推给我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岑婉突然开口：“还没跟你们说，病好了之后我要回H市一趟。大概半个多月吧，全明星赛之后再回来。”
“有事？”
“……回家扫墓，顺便探亲。”
生病大概会让人的意志变得软弱，平时缄默于心的秘密不知不觉就从嘴边滑了出来。
岑婉诧异于自己的坦诚，但仔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妥，早在她去拜访顾女士的时候，她的家庭情况就已经为唐昊所知了。
唐昊的手指凝固在可乐罐上，保持着抓握的动作。虽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岑婉知道他有点无措，便自己说了下去：“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就算了。”
“那就是想知道咯。”岑婉笑笑，“刚好我现在也不困了，就跟你说说吧。”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12年的X航空难，当时影响应该是很大的，但是那会儿你年纪小，忘了也正常。”
“我记得。”难得唐昊有一句答一句，岑婉能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无言的郑重与肃穆。
“为了参加我姑姑在欧洲的婚礼，我全家都在那架飞机上。只有我和我外祖父母没有去，我是要上学，二老则是因为身体健康问题。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岑婉轻声说，特意把语调放得缓慢平稳，稀释了几分气氛的凝重，“我的人生在九岁那一年画下了一道截然的分界线，前面都模模糊糊的，后来开始玩荣耀，才清晰起来。”
岑婉对自己穿越的前半生用“模模糊糊”四个字一笔带过，心底有些失落。
有些事，终究只能彻底腐烂在沉默的坟墓里。
“那时候我跟阿姨说你有人管很幸运，算是我的真心话。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拥有过。”
唐昊在岑婉的眼里捕捉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复杂情绪，黑洞一般吞噬了他，他后来才知道，那种东西最贴切的形容是“孤独”。
长久以来困惑着唐昊的谜团被解开了，岑婉身上独特的气质和深厚的沉淀有了解答和归因，他应该高兴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不忍进一步探究下去。
他不想看到岑婉露出这样的表情。
“别说了。”
看见唐昊写在脸上的懊悔，岑婉心脏最柔软的位置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是我自己想说。说实话，也没什么人听我讲这些。”
“这么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真的很快。”
前世亲友的面容早就在时间长河的深处被模糊得彻底，此时被回忆的叙述勾出，化成虚影在岑婉面前轮番复现。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有在好好生活吧？还有借给我身体的婉婉……
岑婉微微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停在眼眶里。
温热的手指撩开她脸侧的发丝，擦去了渗出眼角的些许湿润。唐昊紧皱着眉头，感觉岑婉的眼泪几乎要烧灼了他的指尖，让他的心脏一阵阵紧缩着痉挛。
回忆的幻影被现实的触碰点散了，岑婉看着唐昊突然靠近的面容，习惯性地想要往后退，却被身后的枕头和墙壁阻拦了去路。
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清了清嗓子，自嘲道：“对不起，我失态了。可能生病的时候就容易多想吧……”
“跟我不要讲分寸。”唐昊打断了岑婉，“我早就想说了，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道歉？”
顶着岑婉惊诧的眼神，他一鼓作气说了下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总是先想别人心里舒不舒服，合不合时宜，最后才是自己。”
“我不喜欢成年人那一套人情世故。别人我管不着，在我这你什么都别想，累了就睡，想哭就哭。怎么？你岑婉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我给你脸色看？”
岑婉看着唐昊脸上难得张扬显眼的笑意，觉得他连笑都带了点锋利。
她微微侧过脸，移开视线：“你这个脾气，亏你能这么大言不惭。我对你不客气小心点，你迟早跟我吵架。”
“说得好像我吵得赢你似的。”
这话说出来，我已经快输了啊……岑婉无奈地想道。
唐昊把早先垫在岑婉背后的枕头拿走，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帮她掖好被角：“别想那么多了，睡吧，嗯？”
最后的一声“嗯”好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低沉温柔，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拂过岑婉的耳侧。
岑婉藏在发丝里的耳廓热了起来，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因为被子太过松软舒适，还是因为背景音乐的催眠效果太显著，她终于忘记了身边还有他人的事实，坠入沉沉的梦境。
桌上的可乐已经见底，唐昊回味着舌尖最后一点甜味，站起了身。望着熟睡的岑婉，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抬起。
——————
“我帮你跟教练请过假了，说是家里有事。”唐昊刚刚坐到座位上，邹远就凑过来跟他打招呼，“你……是不是去看婉婉了？”
“嗯。”
“她怎么样？”邹远脱口而出。
唐昊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邹远，他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急切和之前一些微妙的细节串联在一起，让唐昊心里有了某种猜测，或者说，某种预感。
“……没什么事，热度退了，精神不怎么样，又睡下了。”唐昊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你也别太担心。”
邹远没有注意到好友的欲言又止，只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待会儿晚训结束了，我也去看看她。”
“晚训结束恐怕太晚了，她还是得早点休息。”唐昊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也是……是我欠考虑了。”
“明天再说吧。”
邹远没有质疑唐昊的决定，他点点头，把注意力转回了训练软件。
唐昊突然感到一种强烈而莫名的烦躁，他点开了桌面的荣耀图标，只有熟悉的游戏才能让他暂时逃离陌生复杂的情绪旋涡。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和邹远相处时感到空缺，仿佛是某人留下的空位一般。
——希望那个女人早点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