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送目前是只白孔雀的某人离开之后,齐蓟回过头看向给她发任务来梦里见面的家伙。

    “对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她问出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就叫爸不行吗?”

    金发蓝眼的男人啜了口远渡重洋运来的葡萄酒,施施然放下玻璃杯,语调柔软,用一种引人垂怜的弱势眼神望着她,眼底偏又笑意盈盈,犹如有一抹温烫的日光在宝石蓝的细沙上悠悠流转。

    “……你自己都说是在我出生前就战死了,光凭蹭住的身份就要让我再多个父亲吗?”齐蓟偏偏真吃这套,所以意志不太坚决地嘀咕道。

    “这么说你确实挺抢手的啊。”他以手支颐,一根一根屈起指节数着。

    “——给了你吃喝的养父,给了你血肉的生父,还有那只想用护送你赚到名分的小偷鸟,再加上留下预言导致你诞生的我……真辛苦,明明没多少遗产能继承,还要担负好几倍的赡养责任呢。”

    他笑着打趣。

    齐蓟面无表情:“幸好我还不用给你们养老。”

    “没办法,你是我们仅存的希望了。就像老人家都会怕冷所以喜欢烤火,我们也会忍不住想亲近你一点嘛。”他说着还不安分地伸手过来摸着齐蓟的头发,手法近似搓弄猫脑袋。

    齐蓟倒也没躲,虽然这是在梦中会面,可他的温暖和关爱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你平常是真的没办法随便出来吗?”她眯着眼问。

    他们之间相处还感觉挺融洽,至少比跟正牌盛燃交谈愉快得多,齐蓟和哪个的交情都不浓,所以说实在的也不介意帮点忙让他俩关系倒置,给世界减少一分不可理喻的阴影。

    “其实只要是月夜就行。但毕竟我是赖在他这借住的,该有点自知之明啊。那身体完完全全属于他,是他姐姐和母亲搜集了几千年生机才得以使他复活,我好歹认识他父亲,做不出那种抢人身体的事来。”他笑着说。

    他倒是履行纸条上的承诺,能说的都说了,一点不像之前见面那么语焉不详。

    齐蓟想了想,还是先警告他一下:“你不给自己准备好称呼,可别怪我之后发挥创造力哦。”

    “你打算叫我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眨着眼睛,很期待似的。

    “你是小黄,外面那个是小绿,掉毛这位是小花,住在我卡牌里的是小黑。怎么样?”齐蓟在他掌下歪歪头,说完顿时感觉头顶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僵住了。

    堂堂掌管艺术的神灵实在不能接受这种称呼,于是神情憔悴地折衷道:“那你叫我‘诺弥斯’吧……记得别在这个世界相关的任何地方叫我本来的名字,包括梦里。”

    “为什么?”

    “会被‘它们’发现。”诺弥斯按着那只木匣,“所有神灵都是它们上一次标记完成的猎物,普通人怎样都没关系,但你和我这样的相关人士每次呼唤出猎物的名号,都会让这个世界距离它们越来越近啊。”

    齐蓟顿时想起先前那位女士的作为:“那……”

    “我知道你想到了谁。她更像我们的父亲。虽为智慧,但也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于父亲地刚愎。她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担任重建神代责任的存在,所以在将死时当然不觉得希望仍存。包括从你生父身上割下骨肉内脏的那时,她也是持刀人。”

    诺弥斯说。此刻他满脸写着没办法阻止所以干脆放任不管,终于显得有些阴郁。

    或许是他话中的某些关键词触发了什么,齐蓟眼前忽地一阵模糊,独立于声色场之外的小空间和人都倏然化作随水流走的浮沫,无声地破碎消散而去了。

    整块黑琉璃似的剔透物质跃然眼前。

    那其中缓缓浮现着模糊的景物,殷红的石榴、冰冷的河水、破碎的魂灵和……血。

    一切都在无可阻止地崩塌,视角的主人在拼命奔逃,那只曾死死抓住她的大手这次推着她离开,因生性沉默,最后都没再呼喊过她的名字,给她留一句遗言。

    眼前天光乍亮,她狼狈地抵达大地,却见到迸裂的大地上同样流着血。

    那是滚滚的岩浆,是随着碎石沙砾呼啸喷涌的地下泉,是草木根系撕裂后流出的浆液,是令凡人闻风丧胆的魔兽被撕开的动脉,这些皆是她祖母与曾祖母咆哮着与那几乎不可伤害的无数怪物厮杀时飞溅而出的鲜血。

    世界在灾难中骤变,土石却仍会避开她,树木仍会替她掩藏行迹。然而灾害仍未退去,大地的挣扎却在不祥的渐渐停息,像临终的病人开始变得平静。

    女神咬着嘴唇压抑住悲痛,即使躲避攻击不及摔倒,也喘息着再次起身迈开步伐,一刻不停地逃啊逃。

    终于,她被握住手腕拉进盾牌之后,望见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一如齐蓟曾游览过的其他世界的情况,众神在未境之兽的攻势下终究不敌。

    仅剩的幸存者汇聚在一起时,每个都失去了父母或兄弟姊妹,更无暇顾及身为半神同样会被狩猎的子女。

    女神和其他神灵聆听着来自折损同胞的最后一条预言:“火种尚存于梦,需是你又非你,安放于幻与真间罅隙,待太阳之子复生时,由信使迎出。”

    幸好,梦确实是在他们中间的,无需再去寻觅。

    摩耳甫斯的羽翼也伤痕累累,他披着黑发茫然地抬头,仿佛猝然惊醒,弄不清为何这重要的使命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事态不会等他自己想开再继续推行,持有智慧的那位女神顷刻间已经解读了预言,向他宣告他应该如何为火种的制造奉献自己。

    他却不曾抗拒,柔顺地接受了。

    于是仪式立刻从简举行。

    牺牲者半躺在脸容被留下爪痕的神后怀中,无人绑缚他,只有爱与美的女神用擦伤了一道令人心痛的伤痕的手掩住他的双眼。

    从崩毁的冥府中唯一逃离的冥后默然垂泪,轻轻捧着他的手想给他一些安慰,她雪白的裙摆像花瓣般柔软丰盛,却铺在荒芜干旱沟壑崎岖的土地上。

    银发蓝眼的女神用锋利的匕首稳稳剖开他的胸膛,在血肉模糊中准确地割断血管,捧出鲜活的心脏。

    滚热的心脏在她掌中跳动着,美神抛下那因极度疼痛而喘息颤抖不止的牺牲者,亲手接过它,喜爱且迷恋地轻轻一吻,并把心脏放进阿斯特莱亚遗下的天平一端。

    被当做肉贩常用器具的天平不曾抗议,只显示一颗心仍然不够铸造新神。

    于是环绕着牺牲者的女神们点点头,匕首再度向他切割下去。

    直到肉块、内脏和肋骨以还算合理的配比凑够了一个新生命的重量,座上的神王终于睁开眼睛,伸出手拂过托盘里那堆泡在血中的组织。

    光辉极温柔地覆上去,神王却更加憔悴疲惫,再次合起雷光黯淡的眼睛,陷入筋疲力尽的休憩。

    容貌仍是稚嫩少女的冥后率先起身,从还未彻底消散的光芒中捧过那个沉沉睡着的婴孩。

    美神从怀里取出一枚齐蓟相当眼熟的猫眼石戒指放在婴儿手中,冥后则单膝跪在摩耳甫斯身边,给他看怀里孩子的模样。

    直到此时,他因虚弱而灰暗的眼中骤然亮起了极为复杂、无比热烈的感情。

    他仿佛没被挖空半个躯干似的猛然坐起,用颤抖的嘴唇轻轻碰着婴儿洁白的额头,贪婪地看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黑发。

    那心跳是新的,呼吸是新的,未来也是新的。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些,也为她跨过灾难而抵达的未来欣喜战栗。

    她是众神的火种,却更是他的生命。

    摩耳甫斯的身影像流沙做的塑像般风一吹就坍塌了,他毫不犹豫地把残余的力量和权柄都交付给这婴儿,做得比原本的安排更彻底,并按照神谕,用最后的力气亲手将她放进了梦境与真实之间永恒凝滞的虚无里去。

    ……我的孩子,我血肉的一部分,我在一瞬间爱上的米拉克莱……

    ——我成就你,然后我属于你。

    画面静止于此。

    齐蓟发了很久的呆才慢慢爬起来,在一段执念深厚因而被夹带进梦里来的影像前泪流满面。

    原来她从不缺少爱,她的诞生是以另一个神灵牺牲一切换来的,也并非其自愿之举,但他仍然立刻义无反顾地给了她能给的一切。

    如果摩耳甫斯不这么做呢?身为神灵,即使失去心脏也不会立即死去,那样他或许能够像盛燃,像“诺弥斯”,甚至像那位信使一样还算幸运地维持存续,即使过程勉强又狼狈,至少诺弥斯还能在月夜出去透透气,在人世间漫步,保有一点儿被房主容忍着的收藏美酒的小爱好。

    而不是现在这样……齐蓟有种直觉,如果没有人物卡牌这一平等降临于许多人身上的外力存在,摩耳甫斯连出现的资格都不会有,他只会在幼苗萌发时像被吸收得干瘪的子叶一般慢慢凋零消失,自己作为继承者恐怕根本没有亲眼见到他的机会。

    齐蓟觉得下次有必要和他好好聊聊了。哪怕再把他绑起来一次。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