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说得过分恶毒，晏知时深深呼吸一口，在寒夜中吐出白茫茫的雾。
他努力消化她倾泻过来的恶劣情绪，平复了很久，说：“任苒，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但是，有些话即便是在气头上这么说出来，对我也不公平。”
“我今天先送你回家。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
他伸出手，却被对方再次甩开。
任苒冷笑连连：“你爸爸刚刚说的，存款来者不拒，原来是一句真的话。他们答应姜觉，是为了她手头的存款吗？”
“任苒！”晏知时提高声音警告她，“那只是一句他们聊天时的玩笑，你可以跟我发脾气，但不要提父母。”
她猛然抓出口袋里的手机，砸向晏知时的胸前，手机从外套上弹起，掉到地面上蹦跳了几下，没了声息。
她通红的眼内是极度的怨怼：“是你说的你会帮我！那天晚上，立交桥下，你是怎么说的？”
“晏知时，你的承诺，自己根本都做不到！你怎么好意思来要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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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至深夜，晏知时都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戚少桐的心慢慢悬起，她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去，对面却没人接。
晏波起初也没在意，想着他去小苒家里玩得开心，忘了时间，便对戚少桐说：“燕山市比这里安全的地方也没几个了，别那么焦虑。”
后来时间快到十二点钟，哪怕是作客也留得太晚了，晏波耐不住地起床，套上外套出了门。
找去任家的路上，经过无人的篮球场，最高一层阶梯上有一道孤独的人影屈背而坐。
晏波停住了脚步。
他推门进场，沿着一层层的台阶上去，坐到晏知时的身边。
天上无云，月光黯淡，只有一颗熠熠生辉的启明星高悬于顶。
晏波看清他握在手里的，一只碎了屏的手机，心下有些了然。
“又跟小苒吵架了？”
晏知时沉默许久，缓缓张口说：“她看到她妈妈和那个女孩，到家里去了。”
晏波一下就明白了这场吵架的因果。
晏知时语气带着痛意：“爸，我不是没求过您，不要帮她妈妈的忙，为什么还会这样？”
“所以我帮了她的妈妈，小苒就对你发了脾气。”晏波说。
晏知时语气异常干涩：“这不是她的错，她会生气，是人之常情。”
晏波说：“你妈妈顺手帮一把自己的同事，成人之美，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我们明明有约在前。任苒父母闹离婚的时候，整个大院都知道。你们明明都很讨厌她母亲自私薄情。为什么现在又要站到那边去？”
晏波打断他的话：“知时，你不要被小苒带得太偏。你了解姜觉吗？了解乔苑吗？真的就对她们讨厌到，非得我们泾渭分明地同她们划清界限的程度吗？”
“你的情绪是从小苒那里共情得来的，她不喜欢，所以你也不喜欢。”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不是，任苒讨厌谁，她就一定要过得不好的。你可以讨厌一个人，但这并不代表有插手干涉别人人生的权利。”
手机的碎屏像一只黑暗底色下结起白色蛛网，晏知时的手指抚摸破碎处的沟壑，获得清晰的痛感。
他说：“我只是想她不要难过。”
晏波说：“小苒父母离异，家庭关系不好，确实很可怜，但是平心而论，她过得不好么？世界上多少人的可怜更甚于她，疾病、贫穷、饥饿，各个都是要命的东西。”
“她相较于普通人缺少了正常的父母之爱，但是有更多的东西，别人只能仰望，永远无法企及。”
”就比如那个她讨厌的乔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故，父亲忙于工作无暇关照她，她不可怜吗？现在就因为她爸和任苒的妈妈有特殊关系，乔苑就要被剥夺追寻更好生活的资格吗？”
晏知时默然：“人心是有偏向的。”
晏波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人心是有偏向的，远近亲疏也有分别。我们不偏心小苒吗？她和她爸爸在咱们家吃饭聊天，坐几个小时的时候，她妈妈是挤了两个多小时的晚高峰自己开车找过来的。”
“两个女人等在军属院门口喝了几十分钟的冷风，才打通你妈的电话。如今又同是剧院的同事，别人主动上了门，我们要拒之门外吗？”
“小苒介意乔苑工作的事情，实际上她只跟中商签了3个月的无薪实习合同，三个月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她会去到人生的下一程。我甚至都不觉得这几个月的实习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如果是小苒说，叔叔，我想进银行，我会不会给她想更好的出路和办法？”
晏知时沉默着，久久不语。
晏波拍拍他的肩：“这在成人的世界里，并不是一个站在哪边的二选一的问题，知时。你对小苒的纵容，已经突破一些界限了。朋友的基础是真诚和理解。不是事事都要迁就，遂她的意。”
“小苒年纪小，脾气傲，未来人生漫长，不能满意的事情会有很多，她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去学习。这种时候，引导比纵容，是一件更该做的事情。你说呢？”
那一夜的晏知时彻夜难眠，理智与情感的激烈冲突在脑内上演。
他从理智上认可晏波说出的每一句话，却在情感上，始终难以给任苒一个交代。
当然，那夜难眠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任国鸣早上九点钟睡意正浓的时候，接到了戚少桐的来电。
她在电话里的意思很简单。
先说了自己去话剧院上班重遇姜觉的事情，又讲了最近，姜觉托她，帮一个女孩在中商银行找了份工作。
关于这个女孩的身份，她说得也隐晦，但是任国鸣听懂了。
他与姜觉离婚多年，早把这道坎给迈了过去，如今接到戚少桐的来电，话题是自己前妻，还挺诧异的。
“我跟她虽然离婚，但是当时都算清楚了，没什么旧情旧怨的。你们私下有往来，都正常，能够理解。”
戚少桐礼貌地说，打这通电话是因为任苒知道了这件事，好像受了很大打击，行为语言都比较冲动。
她也怕孩子在中间带着情绪说话，会有一些不准确的表达，影响两家关系。
任国鸣连忙打哈哈：“姐，您这是讲的哪里话？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跟她说一说就好了。”
任国鸣挂断电话，直接黑了脸，他起床去了任苒的房间，紧敲着房门，把人给喊起来。
任苒穿着睡衣，头发睡得凌乱，开门的瞬间，迎来的任国鸣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一个多小时以后，任苒再次被强压着，到戚家去上门道歉。
晏知时正在二楼的屋里补眠，屋外敲门声起，他从睡梦中回神，从床上爬起，看到门外站着的任苒，不免一愣。
她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说：“我来给你道歉了。开心吗？晏知时。”
“什么？”他睡意混沌，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任苒没再有耐心同他周旋，她抬起手掌，用力推了一把晏知时的肩。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任苒挤进屋内，握着门把向后靠着，关上了房门。
“你……”
他没料想的下一秒，任苒的双手勾上他的脖颈，踮着脚整个人贴上来，亲上他干涸的唇。
这是时隔多年以后的第二次。
在同一栋房子的，不同房间里。
晏知时从被窝里带出的暖意被冷气渐渐剥夺，她拱在胸前的位置，热到发烫。
她这么突如其来，递来一个生涩的亲吻，多像那年一样。
晏知时那刻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
下一秒，她的牙齿突然发力，咬破他的唇，往后退开几步，眼神挑衅地盯着他看。
“你的嘴唇破了，晏知时。”
“你妈妈一会儿问你，要怎么回答比较好？”
晏知时的唇上慢慢渗出血色，他用手背一擦，果然是破了。
他看向任苒，非常冷静地问：“为什么？”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乖宝宝跟别人吵架，还要回家跟妈妈告状，不就是为了逼我主动道歉吗？”
晏知时说：“我上午一直在睡觉，没有要逼你道歉。”
不是吗？她的眼睛盯着他，审视中带着讥讽之意。
一会儿却又凑上来，用手指抹上晏知时带血的唇，轻声细语地说：“你好虚伪啊。”
“明明是开心的吧？你不是很喜欢亲近我吗？那时候在江边，不是就想亲亲我的吗？”
“你惹我那么生气，我还得主动亲你哄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晏知时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冷静道：“我跟你说过，如果是为了讨好，不需要你做到这个份上。我希望你做的一切，是出自本心。”
任苒笑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出自本心？”
“你不是一直很介意，很想问，我有没有对阿简这样过？”
她慢条斯理地说：“没有。从来都没有。”
“我只亲过你，但是，”她突转的话锋带着巨大的恶意，“这些对我来说，不是奖励。”
“晏知时，我撞见过我母亲出轨，我恶心这些男女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