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逃学!”
完了完了,要是被沈曦知道……不,这件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一定要在她知道之前解决。
纪凌知道沈曦花了大价钱把沈秀送去私塾,这件事情就连陆少知也不赞同。
她从小被当做男儿培养,以为世人皆可如她一般,但世道的鸿沟哪里是可以用金钱磨平的。
“你当真逃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去!”
当初他再如何,文华殿老学究们上的课纪凌一节都不敢逃,没想到今天这小妮子给他上了一课。
“没有,”沈秀低下头,“大人们不许。”
她说的模糊,纪凌没听明白,只以为是老夫子在针对沈秀。
“夫子赶你走的?凭什么?老子砸了他摊子!”
“不是夫子,夫子也没办法。我……我名声不好。”
星星点点的眼泪滴滴打在手背,沈秀低下头,浑身颤抖。
许是家中姊妹多的缘故,纪凌最怕女孩子的眼泪,尤其这是被自己当做亲妹妹疼的姑娘。
他的语气霎时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们不去学堂,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沈秀名声不好?放屁!
他就没见过比沈秀更乖巧更讨人喜欢的孩子了。
纪凌在心里翻开一沓小册子,今天就要把他听到的所有名字都记上。
原本私塾先生是不收女孩子的,但沈曦砸的是金子。
世情如此,即便是金子,也只换来一个旁听的机会。
只是机会罢了。
先生给了沈秀这个机会,但学堂里不一定就有她的位置。很多时候夫子都会越过她,去考察他眼中“值得”培养的那个。
倘若只有这些也没什么,沈秀有自信超过他们。
可私塾里从来不只有学生与先生,私塾外不知谁打听到她是那个被褫夺功名的举子妹妹。
文人皆重德行,师门里只要出了一个有污名的人,他们在旁人眼中永远抬不起头。
非亲非故,他们怎会甘愿同她这种品行不端之人师出同门。
第二天,私塾里只来了她一个学生。
私塾里的先生不止今年一批学子,往年的学子纷纷上门。有离得远的,书信似雪花般。
夫子也不拆,摆在书案上,她一抬头便可看见。
“这些东西,他收钱的时候就该想到!”纪凌不如她这般纯良,他怒骂道,“那个老匹夫,亏他读的圣贤书,连拿钱办事、诚实守信的箴言都做不到。”
“不是夫子赶的,是我自己要走的,夫子退了钱的……”她声如蚊蝇。
“放屁!”纪凌道,“他们明明就是在逼你离开!”
沈秀不说话,小声的抽泣。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纪凌方才情绪由于激动了些,他担心自己可能吓坏她了。
肚子适时地发出抱怨,沈秀大概率也没吃东西。
纪凌与她并排坐在一起,他买了吃食。沈秀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泉眼中涌出的细流滴进碗里。
“秀秀不用怕,你告诉大哥哥那些人都是谁,我去帮你教训他吗!。”
“不要……不要告诉大兄。”
她紧紧揪着袖口,但这是她唯一的请求。
“为什么?”纪凌很是惊讶,他以为沈家两兄妹间应该没有秘密才对。
“阿兄如果知道我是因为她离开学堂,一定会伤心的。”沈秀努力平稳着呼吸,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她声音坚定,像发出漫长的誓言:
“我不想让她伤心。”
“哥哥虽然不说,但是我是知道的,她很在意沈家还有……功名。我常常想,假如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可以是状元,可以是小吏……总之她是自由的。”
但是现在放眼望去,她们只有一条不可以回头的路。
沈秀不是没有怨恨过,如果……沈曦没有执意参加科举,或者再晚上几年……是不是她们可以置身世外,京城的乱局与她们无关?
但是……
“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纪凌面色复杂,终究他败下阵来,应允了她。
他问:“那你想怎么办?你哥哥那边……可瞒不了多久。”
“我不知道……”沈秀摇头又点头,“但是至少……我希望我是第一个告诉她的人。”
元宵混着眼泪珠子吞进腹中,很快一碗就见了底,纪凌把自己那份推到她那。
“好啦,别哭了,什么事都没有。”
他替她擦干眼泪,却没成想沈秀哭得更凶了。
沈秀扑在他的怀里,仰头问:“大哥哥,你能不能保护兄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这不是什么难事。
“我答应你,”纪凌摸摸她的头,“我发誓。”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却没想到沈曦回来的更晚。
“秀秀已经睡着了。”
纪凌拦着沈曦,生怕她发现沈秀哭肿的眼。
她那样厉害,一定能猜出他们之间背着她有了小秘密。
但是她怕是累极了,看见他只点了点头。从纪凌身边走过,他怀疑她压根没听清。
“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送你?”
慌忙中,他挽住她的手臂。
“你今天很奇怪。”沈曦有些狐疑,但终究没什么力气甩开他。
“就当作新年礼物。”
他窃喜自己找了个好理由,眼睛一亮,然而沈曦只觉得傻气。
“不需要。”
“就当爹爹给你的压岁钱咯。”
“无聊。”
眼见她要走,纪凌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捏紧了她。直到沈曦吃痛,他才连忙松开。
她的骨架小,又小又弱,好像天生就是这般病恹恹的模样。
从前的沈家不是没有请过武学师父,或许是幼年落水伤了根骨,这些对她都没什么用。
他打着教授武艺的名头住进来,可实际上他当真教不了她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他答应好了要保护她……
“你等等!”
纪凌想要回房,又怕她跑了,于是也把她一起拽进去。沈曦看着他翻翻找找,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在床底翻出一个上锁的乌木小匣子。
“这是什么?”
“无解的毒药。”
匣子打开后,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他将匣子往前一推,示意她任取。
沈曦随便挑了一个,打开后是褐色的粉末。她用小指在开口处轻轻一勾,指甲沾了点药粉。
“当真无解?”
她挑着小指示意他看向。
“当然,”纪凌斩钉截铁,“蜀地的毒药,解药只在蜀地。”
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草木习性、人文地貌相差甚远,这病理之术自然也不互通。
“这样说的话,京城的毒,蜀地也解不了。”
“这样想也没错。”
纪凌解下手绢,包住她的手,方角处仔细地将指缝间残余的粉末剔除。
蜀地的毒药……
这种几乎可以标明安南王世子身份的东西就这样轻易给了她,还真是胆大。
无人知晓方才她心中百转千回,想要快点实践他话中的真实。
最终理智占据上峰,她抽回了手。
沈曦的手指冰凉,隔着一层手帕,他只捂暖了点尖尖。
稍稍有了温度,沈曦猛然抽身,只留下一点分不清是谁的余热。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纪凌听见她的声音,好似无奈,好似叹息。
“我能有什么想要的?我什么都有。”
又是这种讨人厌的东西,富余者的慷慨。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和陆少知最近神神秘秘的,又有什么大动作?”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纪凌松开了她,撇撇嘴,“再者说,明明你用的是我的人,怎么还不让我问了。”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比起无缘无故的善心,沈曦只能强迫自已相信后者。
沈曦低眉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你在意这个?”
“其实也不是很在意,”纪凌摸摸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我在京城待不了几年,他们交给你也挺好。”
挺好?一点都不!
她在心里疯狂的呐喊,像掩埋在雪地里的疯狂,而他置若罔闻。
“你知道接近你的人,大多目的不纯。”沈曦忍不住,想要就此揭开面纱。
“那又怎么样?”纪凌满不在乎,对他而言这些东西,“本世子给得起。”
“谁人没有私心?谁人全然公正?”纪凌满不在乎,“如果相识要求全然的洁白,就连本世子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这样啊……”沈曦口中喃喃。
忽然她前进一步,揪住他的衣领,琥珀一样的眸子犹如山间精怪,偏偏眸中带着对人类的好奇,让人心生怜悯与渴望。
“所以呢?你的私心是什么?”
“我没有私心,”似乎他自己也觉得这点前后矛盾,根本立不住脚,“如果一定要有的话,我希望你开心。”
“开心?”沈曦有些失笑,比起这个,她更倾向于另一种答案。
“你在讨好我?”
“嗯,讨好你。”
纪凌重重地点点头,双手合上,刚好紧贴着她的手背,漂亮的脸蛋往下移……
沈曦下意识地推开他。
“我不是在命令你。”
“你可以命令我。”
沈曦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分辨不出话中的真假。
应该是假的吧?
但是看着她的眸子是无比的虔诚与认真,心中的一角疯狂鼓动着她相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还是熟悉的声音,但吐出的一字一句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知道,在离开京城前我说话算话。”
烛光映衬下,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眼睛是会说话的,它好像在告诉她:接纳我,命令我!
“你可以永远命令我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