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者在任何一个队伍里都是遭人唾弃的存在。理所当然的,沈曦受到同僚的孤立。
纪凌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针对这种情况,他有一个万能的解决方法——用钱砸!
但是好像金钱在这个时候也失去了效果。
“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治我们一个渎职之过。”
纪凌叹了口气,把沈曦叫他预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贴在书架上。
这是什么?
一串串数字,首末两行差了十倍有余。
等等!最后的那串数字有些眼熟!
那是他们微薄且惨淡的薪水!
那最上面的那行就是……他们同僚的?
他们胸无大志,纪凌也是个不着调的,长此以往,他们拿的都是底薪——哦,不对,这月连底薪也没了。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小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问。
但是回答他的是沈曦。
“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我想让你们拿到这层薪水。”
她把手放在最上层,语气笃定。
她的目光从上至下一一扫过,透过表象看得出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但是理智稍稍回笼,有人提出质疑。
“你凭什么?”
“凭纪小世子。”
众人嗤笑,连带着纪凌也有些震惊。
“乌香的厉害大家都见过,上一次我们抓的是永昌侯的人,足以见得永昌侯的军队中对此成瘾。他们若想在北城取胜,除了粮草外,最要紧的便是准备好烟草。而我们的目的是找出把乌香制作成烟草的源头。”
“就不能是他们自产自销?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有人质疑,但这是好事情。
“的确有这种可能,那我们再加一项:找出他们京城里生产的作坊。”
此等毒物被他们发现的诱因就是在仕子间流行,若是说京城无人生产此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锦衣卫的暗桩回报,永昌侯第三子尚且留在京中,他一般负责后勤。”纪凌适时补充。
后勤啊……
沈曦问道:“兵部计划什么时候从粮仓往北地运输粮草?”
“这是机密。”纪凌回答,“陆少知都不一定能知道。”
林相宜。
沈曦闭上眼睛,心口默念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罢了,相信她一次又何妨?
“三天后。”
她给出了准确的时间。
早些年在民间乌香与黄金等价,虽然难以置信,但若想在短时间内京城的受众群体从贵族下扩到寒门仕子,只能说明有人在天子脚下大肆生产这种东西。
北地的气候并不适宜种植这种作物,然而军中所需的乌香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想要将它们运往前线,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在兵部的粮草里。
所以沈曦才敢断定,乌香一案在月末便可大捷。
林相宜只告诉她大致的时间,但交易的地点还是要靠暗探的收集和众人的推断来确定。
前线正在打仗,这个时间点发落永昌侯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陆少知把罪证呈送圣前,烛光晦暗,映照在半张脸上明明灭灭。
一如陆少知此时心境。
终于,圣上缓缓开口:
“朕可失一城,不可失一国。”
一城与一国的得失,敢作这个决定的人只有陛下。
是以,既便他们抓了永昌候三子,也还是谨小慎危,不敢走漏风声。
既便如此,他们最多只能瞒七天,七日后,徐熊不在北地,永昌候必然起疑。
“怎么办?”
如今人是抓到了,但谁能审?谁敢审?
众人面面相觑。
“不用怕,这次是人赃并获,我们立了大功。”
沈曦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他们只负责抓人。人抓了,赃缴了,剩下的管他们什么事啊!
反正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天塌下来总有上面的人烦恼。
纪凌带出来的人,旁的不说,甩锅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不过他们十分讲义气地略过沈曦,把徐熊送到陆少知面前。
天知道,纪凌一行人美名其约送来惊喜时,陆少知有多少惊吓。
陆少知扫视一圈,把目光落在纪凌身上。
不怪陆少知怀疑他,从前这样难缠的事情纪凌没少做。
虽然经过此前的整治后,他们的风气好了许多——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缺席了。但是毕竟纪凌在陆少知心中的固有印象摆在那。
“纪凌,你也去。”他补充道,“记得带上沈曦。”
带她?凭什么?
纪凌还想胡搅蛮缠,却不知被一群“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友人出卖。
白花花的血肉,嗡嗡鸣绕的蝇虫,还有不知是人是鬼的哀嚎……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她对诏狱充满恶感。
饶是这次,诏狱为了迎接新的客人,在他们有目的地打扫了一遍。沈曦刚踏足此地,看见积年累月下褐色的砖缝,还是有种莫名的反胃。
徐熊不像犯人,他活得太舒服了。
以至于陆少知一看见他就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但是眼下绝不是处理自家人的时候。
徐熊半眯着地眼缓缓睁开,他认得他们三个,一只野狗、一个纨绔还有一个丧家犬。
至于其他人——哪怕对他动手动脚缠上的这些人,都不重要。
他的父亲在前线打仗,这些人岂敢动他?
“不知道徐某人犯了什么错,被你们锦衣卫无端抓起来。”
军中人身体就是好,一夜干睁眼,声音听起来还是中气十足。
“走私禁品。”
陆少知笑笑,他坐下来,让人托上来两盘东西,一盘是原材料,另一盘是成品。
“不如小将军替本大人解惑,前面这个是怎么变成后面这个的。”
“陆大人问错人了,我可不懂这个。”
他抬头,似乎才反映过来这里是诏狱,没有太阳。
“不过陆大人还是早些把我放了,父亲叮嘱我到了汝宁后和他通信。陆大人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前线将士寒心。”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事实上他为鱼肉,北镇抚司若是能任他放肆,那就不该叫锦衣卫。
“就这?”陆少知挑眉,“小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已下令从锦州府调兵支援北地。”
“小将军的免死金牌好像没用了呢。”
沈曦盯着陆少知,几番犹疑,直到看到徐熊的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粗重,方才确定他说的是实话。
“咦,那这样说的话,永昌候的军功可不够赎回徐老三。毕竟他又不像我老爹,只我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既然如此,那可别怪他不客气。
纪凌轻车熟路地送走大神,吩咐手底下的人不必留情。
陆少知没有立刻离开,或者说他专门在等沈曦。
“你做的很好。”
他由衷地夸赞,却换来对方不信任的打量。
“跟在纪凌身边的人,本事是有的。但是想让他们弃了他而选择你,光靠利益是不够的。”
“我以为陆大人会说让我离纪凌远点之类的话,没想到纪世子在您心中的分量还真是不够看啊。”
她嗤笑道。
“如果我真的这样想,你恐怕见不着他。”
身为镇抚使,把他们俩强制性分开的职权陆少知还是有的,用不着通知她。
何况,纪凌与他而言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既然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何必阻拦呢?
脑内灵光一闪,千缕万缕间她抓住了思绪。
“所以你选择我?不,不对,不是你……”
陆少知必定不甘于居于此地,他想往上爬,但陛下不可能放手北镇抚司,所以他要选择一个人接替他的位置——或者说,做替罪羊。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是沈曦,多半是由于他窥见了陛下的心意。
而沈曦,早只有这一种选择。
但是……如果陆少知百忙之中专门堵住她,只是为了向她示好,那么这个人肯定是假的陆少知。
“伸手。”
果不其然,陆少知拿出一样东西,试图交给她。
平安符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是一件不知道什么人的旧物。
沈曦没敢接,于是他伸出手腾在半空中。
但陆少知似乎铁了心给她,借着她收回手的动作拉进距离,沈曦半个身子僵住。
沈曦只觉得一股大力拉着她踉跄几步,直到撞到了障碍物才停下。
在合适的距离下,陆少知少知把平安符套在她的脖子上。他显然是个有爱心的人,平时一定没少喂养小动物,像给狗戴上了项圈,事了给了摸头的奖赏。
“乖狗狗。”
他明明没有开口,但沈曦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其中的戏谑,几乎下意识的,她拍开他的手。
“不许摘,”陆少知抢先一步提醒她,看向诏狱的牌匾,“或许你再进去一次,会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