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城南大学。〗

    小乌研究室。

    佐竹晓美受邀到这来一同观看那部小乌教授与药研学长担任顾问的……音乐剧？

    她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毕竟她不在他们任意一人的研究室里，不过到之后发现到场除了他们二位外，就只有一位未曾见过的中年男性。

    “小乌教授，这位是？”佐竹晓美疑惑地边问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中年男性说：“小乌教授？你不该姓扬羽吗？你的名字也不是小乌吧，断句听起来像是别的人了。”

    小乌教授，或者说是扬羽教授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哎呀，大约是研究室一般是以姓氏命名吧，佐竹不是我的学生，因此误解了。名字是小事情，不用在意。”他洒脱地带过问题，顺便对佐竹晓美介绍：“这是上条，恰巧来找我。”

    佐竹晓美汗流浃背了。

    原来您不姓小乌啊！名字也不是啊！之前那么喊怎么一直都没纠正啊！

    药研拯救学妹道：“我们觉得就此开个课题也不错，你可以当课外活动玩玩。”他又说，“上条也看看吧，我觉得节目还是很有意思的。”

    上条瞄了药研一眼没说话。佐竹晓美总觉得他表情严肃了不少。

    扬羽……还是称他小乌教授吧。佐竹晓美默默在心里决定，实在是她已经喊习惯了。总之他很符合教授的职称，一边看直播一边跟不是很熟悉这方面的佐竹晓美讲解：

    “友鱼和他的父亲接到任务，是因为那时的朝廷是一分为二的。

    镰仓幕府灭亡后，足利尊氏拥立了光明天皇。光明天皇之所以能够继位，是后醍醐天皇将象征皇位的三神器让给了他。但出逃后，后醍醐天皇又宣称让出的神器是伪造品，宣称光明天皇不是正统。

    需要注意的是，神剑早在坛之浦合战时，被年幼的安德天皇带着投入了海底，后来三神器中的宝剑，本就是一件替代品。

    所以，自然而然的，朝廷变成两个的时候。”

    “北方政权的将军希望能找到那把原本的剑，好让他的幕府名正言顺。”药研淡淡地接到，“友鱼出身的五百族，在源平合战过去后一直活跃在坛之浦周边的海底，打捞合战的遗留物，上贡给当时的权贵。找上他们，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而当五百友鱼拜师琵琶法师时，小乌教授又笑着提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源平合战期间，琵琶的演奏是为了纪念当时内战中的死者，表达悼念。在当时能乐像歌舞伎一样受普罗大众的欣赏，是平民百姓的娱乐活动。后来，座代表了琵琶法师之间不同的流派。不同流派之间，平家物语是不同的版本。

    这样的流派原本有数座，可由于发生了琵琶法师被屠杀的事件，到成为友一的友鱼进京时只剩下两座。正如南北朝终究会统一，也会有人想着——不如将这两座也并作一座吧！

    事实上最终确实只剩下了一座，名唤当道座。当道的意思就是这条道路，哎呀，真是了不起的、唯我独尊命名。做到这件事的人，就是觉一，而觉一，据传言。”

    他用了一个暧昧模糊的词。

    “传言觉一是足利尊氏的弟弟。”

    这其中富含的意味让佐竹晓美坐立难安了。

    “等、等等。”她弱弱地说，“我们不是在看音乐剧……我记得莉莉、主创团队委托过来的时候说是古代的流行偶像来着？”

    “那样不需要历史顾问吧？”药研反问她，“比如像幕末Rock那样的作品，稍微架空一些即可。”

    “呵呵，”小乌教授呼呼笑道，“这个故事其实也有奇幻的部分，整体上是讲述浪漫的音乐梦想，或许是我们太严肃了。”

    而此时直播中主唱变成了成年犬王的扮演者，直播间的主人奇树发弹幕介绍这位演员是反串的——考虑到犬王的天女之姿最为出名——然后台上就开始唱摇滚了……

    “……”佐竹晓美看着药研说，“Rock哈？”

    “那时能乐节奏要比动作缓慢的现代能剧快得多，”药研不为所动，“你怎么能肯定当年就不曾流行过这样的风格呢？说到底，大家都是人类，而中间间隔的只有数百年。”

    “你是学长，你说了算。”佐竹晓美嘟囔，“不管怎么说蛮好听的……哇！这些手臂做的好真实！”

    小乌教授解释说，这首《腕冢》讲述的是一之谷合战战败时，士兵们想要跟着大人物们登船一起逃跑。人数太多会导致船只会沉没，便有命令说，唯有身份高贵者可乘船。可士兵们仍旧紧紧抓住船只不放，于是他们的手臂都被砍下了，被海浪打上了岸。

    有人捡起了这些不计其数的手臂埋葬，于是在这腕冢上，长出了一颗柿子树。有守墓人守在那里，跟后来到此处的游人讲述像手臂一样的柿子的故事。

    “好多海豚的特效哦……”佐竹晓美在下一首曲子《鲸》来临时喃喃，“哦哦！这个我是知道的。”她边回想边说，“就是坛之浦合战！”

    “时隔数百年的回归，到底算不算晚呢？”小乌教授感慨。

    药研说：“对等待它的人，多久都不算晚。”

    然而等到《龙中将》开场，别说本来就没怎么吭声的上条，小乌教授和药研也齐齐不说话了，只剩佐竹晓美还在输出溢美之词。

    “肯定是致敬了波西米亚狂想曲！”她后知后觉空气非常安静，“诶？你们难道觉得不好看么？还是我打扰到你们观赏节目了……”

    “嗯呵呵呵……”小乌教授说，“我们当然只是在专心观看。”他扭头用玩笑的口吻对上条笑，“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

    上条板着脸，突然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未必。”

    佐竹晓美：“什么什么？”

    药研随口解释道：“他过往受到的是非常严格的教育，大约不怎么看这类表演。”

    佐竹晓美：“哦哦！”

    她不以为意。毕竟人到中年应该出来工作很久了，肯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受到严格的管控啦。不过这之后她惦记着其他人的感受，一时也闭口不言了，纯然忘了最初有人先主动讲课来着。

    结果看到二人被迫分离，竟是上条打破了沉默。

    “最终无论结果如何，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他心平气和地说，“有一段时期，他们的确面向同一个目标一齐努力，那是一段光辉耀目的时期。所以我想，处于那个时期的他们，一定曾拥有过共通的情感，是很幸福的。”*

    “有感而发呢。”小乌教授说。

    上条略一颔首：“来自上位者的决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也在所难免。”

    佐竹晓美权当自己没听到似乎是社畜对职场的抱怨。她问药研：“将军说的，平清盛就是我，是什么意思？”

    “现在说了你能听进去吗？”药研的视线落在直播中，看着友一——友有的座分崩离析，反抗时领他入行拜师的师兄也为保护他惨死，不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负责讲解了起来。

    “这句话中提到的那一位，武家政权的鼻祖，首位军事独裁者，”药研先提起了平清盛，“在约两百年前，曾想游览富士山未果；也是他参拜严岛神社时，获得了‘将会成为太政大臣’的神谕。”

    “这两件事，义满都有意识地出发去做了。增强威信的隐含目的暂且不提。”他说，“只观表象，平清盛获得神谕是在他三十二岁时，而义满三十一岁那年，先去了东国观览富士山，后去了西国参拜神社。这两件事完成后，他通过找回三神器，实现了南北朝的统一。”

    “又过了几年，他三十七岁时，比平清盛还要早上十数年升任太政大臣。”药研不由得瞥了小乌教授一眼，“哪怕他是源氏后裔，也不妨自认为当世平清盛——乃至更胜一筹。”

    “……”佐竹晓美干巴巴地说，“平家物语讲述平清盛的故事，就是在讲述他的故事；平家如何成就巅峰，便也是他成就的过程，所以……”

    所以只可能存在一版不知真假但必然正确的《平家物语》，但绝不是犬王所写的，也绝不是友有传唱的那种离经叛道。

    “觉一与友有两座的争斗，”小乌教授摇摇头，“哎呀，在开始前已经有了结果，着实称不上是一场争斗。当然，足利义满并非在有意为难，他的行为都是为了以将军身份维持国家的统治。”

    佐竹晓美闷闷道：“……犬王对这些政治问题又不懂！他以前有好多假面，唯有在唯一的朋友面前能使用真实的姿态；他好不容易脱掉了假面，在将军面前又要带上艺人的假面。他那么单纯，只想——”

    【他最后一次弹唱起犬王卷。】

    旁白缓缓道来，令佐竹晓美的声音戛然而止。幕布已经落下，舞台漆黑一片。

    【他明白，是有人利用卖艺为生的琵琶法师，捞取了各色传说故事，理解了故事中隐藏的真相，由此探求到了神剑的下落，得以派人去坛之浦，最终夺走了父亲的性命，和他眼中的光明。】

    【如果不是为了创作犬王卷，从犬王处得知了他创作《龙中将》时那些不被特意提起的细节，他断然不会知晓这一切的答案。】

    【于是他流着泪，不断地唱着犬王卷。被拖到河滩行刑前，嗓子便已经哑了。】

    【他的手依旧弹奏着琵琶，但很快就被斩断了。他的头颅几乎紧接着飞上了天空，余下尸身本该倒在原地，却随着莫名的风摔落进河中，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而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高声呼喊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五百友鱼，五百族的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