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伤好了吗？”沈余觉得尴尬，绕到怀让对面坐下，问道。
怀让抬起眼，眸色清明，语气淡淡道：“多谢施主挂怀，小僧好多了。”
“那就好。毕竟是伤了血气，表哥又是出家之人。难免补得不及时，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沈余对上他的眼睛道。
怀让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表哥，我听姨外祖母叫你灼灼，你俗世的名字叫什么呀？”沈余见对方又要重新闭上眼睛，有些没事找事道。
怀让果然重新抬起了眼，见到对方眼中的光，又下意识的避开了视线，“问这些做什么？”
沈余：“好奇。”
怀让眉峰动了动，“许清灼。”
“许清灼。”沈余跟着呢喃重复，声音压低了些，“那灼灼的灼字，是哪个灼呢？”
怀让表情一凝，眨了眨鸦羽般的睫毛，略略张口，问道：“施主这是在拿小僧打趣吗？”
沈余一脸无辜，“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表哥若是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说完，她又道：“我可以去问梁婆婆。”
“火勺灼。”怀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听不懂，表哥不如写下来给我看看。”沈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可能是对方表现得太过高洁不可侵犯，不知不觉的总会让人想将他拉下云端，同其一路坠落。
沈余已经做好被他拒绝的准备，就连伸出去的手都往回缩了又缩。
哪成想，下一秒眼前的人动了，无喜无悲的眸子睁开，平日里捻着珠串的长如梅骨的手指抬起，点下。
略带薄茧的微凉指腹落到她的手心之中。
“火，勺，灼。”他的动作随着声音而落，一股酥麻之感顺着他的指尖落到沈余的手心里，末了还抬眼询问的看向沈余，“可知晓是哪个字了？”
沈余耳根有些烧烧的，她收回手，握紧拳心，侧过脸，不经意的垂眸避开对方投来的视线，“知道了。”
“灼灼其华的灼字。”沈余弯了弯眉眼继续道：“花开艳丽，灿如桃李。”
“是个好字。”她肯定的转头，“表哥长得这般好看，想来是很适合表哥的。”
怀让一愣，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抿起唇瓣，压着气不情不重的嗯了一声。
“大公子，表孙小姐久等了吧，素膳来了。”梁婆婆招呼着人将准备好的饭菜一点点地端了上来。
两人一同沉默着用了膳。
沈余吃完饭，拿着手帕擦了擦嘴，看向旁边的梁婆婆，道：“京城我第一次来，我想等一下出去走走。”
梁婆婆招呼人收拾着碗筷，闻言点了点头，道：“老奴去叫沉翠陪着表孙小姐。”
“好，你先去照顾姨外祖母吧，到时我去找她。”沈余谢过她后，便让她先走了。
堂厅内又剩下怀让与她。
沈余见对方起身要走，想了想追了过去，“表哥，你等等我。”
怀让闻言停下了动作，侧身看着小步追来的女子，抬眸询问，“什么？”
沈余放缓速度，踱步到他身边，此时才发现对方站直身体后整整高出了他一头的距离。
她被迫仰头，迎着光看向他，问道：“表哥，我初来镇南王府是否需要去拜见一下表舅和表舅母。”
“初来乍到，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细眉微微的蹙起显然被这个问题困扰。
“你想去吗？”怀让转而问道。
沈余低下头，视线落到两人的脚上，声音小小的道：“按理来说，身为客人我理应要过去，可是我怕……”
她后面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消失。
怀让压了下眉峰，显然是听清了小姑娘后面的话。
她说她怕，怕他们讨厌她。
“没事。”怀让轻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的乖乖巧巧的样子心中一软，“等下做完早上的祈福，我正巧也要过去给王妃请安。”
“到时，我陪你一起。”
“你看这样好吗？”见人一直垂头不说话，他放轻语气问道。
沈余动了动自己的脚尖，“那我等着表哥一起。”
怀让闻言则是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去外面看看吗，可以先去。我等你回来再一起去。”
沈余：“哪天都能出去，若是我玩得开了，回来的晚了就耽误了正事。”
“我可以跟着表哥一起去祈福吗，我也想让姨外祖母早些好起来。”她悄悄地抬头瞄了眼对方，“要不然我很无聊的。”
怀让无奈，伸手捏了捏额角，“可是跟着我去祈福，可是会更无聊的。”
沈余连忙摇头，伸出四指保证道：“跟着表哥不会无聊的。”
“况且，这里除了姨外祖母我只认识表哥，若是表哥都不理我，我可是会很难受的。”她瘪了瘪嘴，“那还不如提早收拾包袱回江南呢。”
“可是，这对你一个女子的名声不太好的。”怀让想了想说道。
“表哥怎么能这般想。”沈余抿抿唇反驳道：“祈福之事最重虔诚。”
“出家之人理应不分男女，况且青天白日，我们又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清者自清。”她对上怀让的视线，说到这儿，不知为何着实有些心虚。
“实在不行，我在外面晒着太阳等你。”
话到这里，沈余觉得自己既然跟了过来。想要珍惜仅有的时间试试这人外，还想时时刻刻黏着他。
“倒也不必。”怀让拗不过她，领着人走到了老夫人院中的佛堂处，那晚她说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既然你本人不在乎这些，那便无畏其他。”
…………
佛堂里一股檀香绕鼻，堂内光线昏暗，不知不觉间引得沈余的眼皮开始泛沉，伴着身侧有节奏的敲木鱼的声音，她的头也随着一下一下的点着。
怀让平静下心中燥乱，诵完一套经，抬起眼皮掀开了个缝，轻轻吐出一气，手上动作一停，才察觉到身侧的人竟一点声响都发出。
他下意识朝着旁边看去，就见到对方脑袋一点点的“蠢”样子，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即想起了对方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
怀让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些许，视线中小姑娘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他本能的将手伸过去，挡在对方额头前方的虚空处，防止对方一个不慎栽到地上。
沈余如今迷迷糊糊的，脑袋也昏昏沉沉，说睡着了倒也不是，因为她还有意识，时不时得还会惊醒一瞬。
所以在木鱼声停下之时，她就已经迷迷糊糊的要醒了。
但是可能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腿有些麻。她才睁眼睛，身体就惯性般得往前，直至贴上了一只微温的大手。
大手不光罩住了她的半面额头，掩住了她双眼更甚盖住了她的鼻子，整整占据了她半张脸。
沈余身体向前倾了一会儿，腿上的酥麻之感越发的强烈，她现在动都不想动一下。感觉到对方想要将手伸回去，她立马伸手扯住了怀让的衣袖，“表哥，等等，等等，再等一会儿，腿麻了，动不了。”
她把住怀让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才在对方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拿着手锤了锤自己不争气的腿，感受着他关切的视线，沈余有些不要意思，“多谢表哥了。”
“撑不住，为什么不说？”怀让看着她的侧脸，声音温柔道。
沈余一顿，从地上站起来，浅浅打了个哈欠，表情带了丝歉意，道：“也不算撑不住，就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表哥现在我们要去见王妃了吗？”她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拿捏不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辰。
怀让也从蒲团上起身，宽大的僧袍上没有一丝褶皱，他看向她，问道：“怎么这么着急地想去？”
沈余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住在这里，不拜见一下家中主母，怎么说也是失礼的。”
“走吧。”怀让抿了抿唇，带着沈余离开佛堂。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朝着府中南侧走去。路上遇到了不少仆从婢子，他们见到怀让皆是垂头唤了声“大公子”就过去了。
王府中的景色不错，一路前行绕过中央的假石花园，沿着长廊向上，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略显贵气的院落。
院子占地很大，进出仆人很多。
有管事的远远见到怀让的身影便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小跑着过来，“大公子，您来看王妃娘娘吗？”
“正巧小世子也在，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怀让有礼的点了点头，手指捏着佛珠的动作紧了一瞬，“劳烦了。”
“这位是祖母那边的外亲，想暂住咱们府上几日，打算过来拜见一下母亲，劳烦一起告诉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大公子在这儿稍等片刻。”那侍女看了沈余一眼，微微告了声礼，“这位就是表孙小姐吧，王妃早就知道了。”
沈余点了点头，扬起一抹笑，“劳烦了。”
“没事，二位在此等上一会儿，我这就进去告诉王妃娘娘。”
说完，侍女走进了院子。
“母亲很好相处的，不必紧张。”怀让余光扫到身旁人紧绷着的小脸，宽慰道。
沈余闻言身体一动，上下回看了对方一眼，视线在他紧握着的佛珠上停留了一秒，说道：“表哥也是，不要紧张，那毕竟是你的母亲。”
怀让垂眸对上她的眼睛，唇瓣轻抿。半晌，他轻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天空，“我同母亲已有六年没见了。”
“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不仔细听一阵风就能带走一般刮过耳畔。
“许清灼。”沈余唤了他一声，见对方视线下来，牵起对方的手，将手腕上的小木鱼手串渡到他的手腕上，郑重道：“小鱼站在你这边，小鱼也会保佑你。”
小木鱼手串上还残留着眼前女子的体温，戴在她手腕时显得宽大，可换到自己的上时，却牢牢地箍了上去。
怀让避开她投来的眼睛，那里太亮了，亮得好像将他心中最隐匿的污秽都要公之于众。
“多谢。”
“借你的，等会儿记得还我。”沈余抬起手指半开玩笑的点了点他手腕上的小木鱼手串。
“好。”怀让话落。
之前进去通报的婢女也走了出来，她朝着两人俯了俯礼，道：“王妃说了，请二位进去。”
说完，她做了请的手势，“大公子和表孙小姐请随奴婢这边来。”
她在前带路，领着两人进入院中，没有进屋，转而朝着屋侧的小亭走去。
亭中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宝蓝色身影，婢女停下脚步，给二人指了下路，“王妃就在那边等着二位。”
“奴婢就不打扰主子们聊天了。”说完，她俯身告辞，不一会儿就沿着原路返了回去。
怀让和沈余对视一眼，随后默契的朝着小亭的方向走。
怀让走在前面，等到了亭子下方不远他就停了下来，朝着前方小亭子中的女人，唤了声：“母亲。”
沈余听到一声慵懒的应答，正巧从怀让身后走出来，学着对方的样子也朝着前方的人行了个礼，“楚曦见过王妃娘娘。”
话落，她清楚的察觉到了王妃的视线从怀让的身上一点点移到了自己头顶上。
一声叹息响起，姿态慵懒的王妃朝着两人招了招手，“免礼，都过来吧。”
两人谢过后，直起身朝着凉亭走去。
“灼灼啊！”等靠近了，王妃的目光更是焦在了怀让的脑袋上。
许是盯得时间久了，又或者视线太不加掩饰，沈余明显觉得身侧之人的身体僵了僵。
“母亲。”怀让躲了一下。
“本以为只是传言，又或者你小孩子心性过一两年就好了。没想到……”她掩唇笑了笑，“没想到你还真出家当了和尚！”
“这头发虽没了，但这模样却是长开了不少。”她声音欢快轻松，打趣着怀让。
沈余悄悄地侧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与之相反的似更是轻松了不少。
“这位是你带回来的小相好？”还没等沈余松下一口气，就发现这话风倏地转到了，“长得还不错，和你挺登对的。”
“母亲！”怀让表情有些崩裂，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恼怒，他语气加重了些，“这是祖母的外亲，是过来看望祖母的。”
“是吗？”王妃脸上挂着笑意，“既然是外亲，便也可以同咱们家结亲的。”
“亲上加亲，想必你祖母也是高兴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别再回那偏远的寺庙了。”
“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是，这些年我也时刻反省着。虽然你我没有血缘，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良儿还小，这个家还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