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

    月见谷的覆灭、至亲同门的惨死让乐昭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浑浑噩噩,将自己困在苦闷悲痛里。后来勉强振作,辗转到了白帝城,就她在修整丹田时,便发现了这突兀出现的青色离火,而后遍翻医术,又在来昆仑的路上百般推演,终于在此刻,将全盘规划付诸行动。

    青色离火开始在丹田内慢慢挪动,移向横骨穴,再以胞中为起点,冲击脉门。

    遥望天幕,今夜无月,星光亦是暗淡。万丈苍穹之下,夜明珠照得通亮的木舍内,乐昭雪心跳如鼓,全身已是冷汗淋漓。

    随着天光见亮,黎明将至,这一场豪赌般九死一生的开脉也来到了尾声。

    青色离火在体内中伏游走,堵塞在脉门的壁垒在冲击下已渐渐薄如蝉翼——那曾是肉身的规则,融在血液、肌肉、骨髓里,不为常理,更不为一筑基之体而破。

    但见此时乐昭雪体内的灵气开始奔流,经络开始洞明,气血开始升华。她身笼清光,如神女降世,昳丽不凡,却在这木舍内无人得见。

    一道青色离火,幽微不灭,在脉门里不断往上、冲击、游走,而后轻轻一推。

    奇行八脉之冲脉,顿开!

    强忍着力竭,她以最后的坚定意志地将木行灵元慢慢运转入冲脉各穴位中,随着丹田空荡,早已铭记于心的四时景术法在体内构筑小周天,吸纳天地灵气,流转经络。

    功成,筑基四阶。

    是日,天和气清。

    再次醒来已是日头当照,乐昭雪起身,先给自己施了道涤尘诀,换身衣服。而后到玉床上盘膝坐下,感受起以四时景术法而成的小周天已经运转顺畅,丹田内吐纳着崭新的灵气——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正一丝一缕汇聚,将在日积月累中凝成灵元。

    以她如今的修行速度,每日可以进行三次小周天的循环,这比之前木系灵根的修炼提升了不少,大概是因为奇经八脉之一冲脉的打开,也有可能是在这雪山之巅、灵气至纯浓郁的缘故。

    冲脉一开,她曾是医修的体魄也得到了大幅度增强,对之后习剑多有益处。

    思及至此,便从剑匣中取出那柄今日我,走出木舍。

    轻轻用力,在阳光下拔剑出鞘。

    便见其沉木为柄,玄铁为刃,霜雪为芒,在正午时分的照耀下更显出锋锐光泽。

    她提剑,翻腕,而后回忆着谢图南往日潇洒出剑的模样,挽了个剑花,而后往前一挑——

    今日我掉在了地上。

    沉寂了片刻,她默默蹲下身捡起长剑,收回储物匣,而后掏出一本册子。

    上书:炼体基础入门。

    乐昭雪自小根骨卓越,修行至今一路皆如水到渠成,但并不勤快,也经常在乐游风逼着她练针、背医术时怠懒,靠撒娇来逃脱苦练。

    后来更有离火的发现,奇经八脉的顺利打开,四时景术法的速成,或许不显露,但她还是有着些许天才的骄傲自满。

    于是此刻顿感挫败,因为事先不熟悉剑重、亦不通如何持剑而导致的手腕酸软,提醒她修行之路并不只靠天赋。

    而身后,也再没有那两个顶天立地、为她遮挡风雨的身影。

    仰望天空,但需脚踏实地。

    天下有远比她更具天赋之人,譬如谢图南,譬如楚天阔,也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曾懈怠。

    于是,翻开教习书册,低头扎起马步来。

    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成不为。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

    每日晨暮时分呼吸吐纳,引导灵气在小周天各要穴流转循环,下沉丹田。

    其余时间炼体,因她没有练武基础,尚停留在腿法、步法、身法的训练上,日日打磨体力、耐力和速度,至今连破剑术的第一页都还未翻开。

    如此枯燥,周而复始。

    修行自然不能闭门造车,过了一周正好是赤华峰开讲课的日子,于是乐昭雪欣然出门,取出今日我,一拈指诀,便往峰顶飘逸飞去。

    昆仑剑术虽还没开始练,但御剑诀已是得心应手。

    立于剑上,在山间如飞鸟般自由穿梭,身旁是清风拂过,脚下是层云荡开,无不让人心旷神怡。

    赤华峰上教习弟子居住的木舍基本依着峭壁而建,木舍旁有石阶、栈道错落有致往上,亦有玄铁造就的索道连接其他山峰,大约是为炼气或不便飞行的弟子所建。

    峰顶亭台楼阁,廊腰缦回,雕甍绣槛,亦有引灵泉为池,旁立水榭,飞檐翘角,无不气显恢弘。拱卫在正中间的则是一片广场,云雾为阶,延伸往高处有座青石台,便是今日的学堂了。

    气息古老的青石台悬浮于空,一讲堂一石案,数排座位扇形铺开,尽数沐浴在天光云影之中。

    此刻拾阶而上,仿佛天穹都近在咫尺。

    她来的并不早,堂中已有了零星几个修士,正聚在一起聊天。

    乐昭雪并无交朋友的打算,只从容地寻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但却听身后的讨论声忽然一滞,而后又讨论起来。以她的耳力,大概能只能听到是在说她和她身下的座位。

    尚未来得及疑惑,学堂门口已熙攘热闹地走进来一大群人,正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名华服青年。

    而在最前方、笑得格外殷勤的一名男子抬头一望,就看见乐昭雪一人突兀地坐在前排,他快步上前:“这位道友,不知可否让个座位?实在感谢。”

    大约是因为看她面容清丽、气质不凡,这男子请求得倒也是很有礼貌。

    她对座位并不在乎,也无意与人相争,于是颔首,站起身正要往旁边走去。

    “不必,座位并无其主,何须劳烦道友相让,我坐边上。”那名华服青年出声阻止,便施施然在乐昭雪边上落座了。

    其余跟班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地围着两人坐下,便显得中间尚还站着的乐昭雪有些鹤立鸡群的尴尬,她一时无言,也只能坐回原位。

    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位精神矍铄的国字脸男子走进讲堂。

    正是无为院的司律长老,周正非。

    其人主修法学,出窍期修为,一向铁面无私,独创春秋剑法,名声在外。

    他阔步走上讲台,正声道:“在下周正慎,今日来为诸位讲解「法度」。”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

    今日之乱世,诸侯并起,列国纷争不休,社会动荡变革不断。随着修真界灵气稀薄后,人道兴起,神权式微,因此社会思想繁荣,百家争鸣,现世文明来到了史无前例的转折点。

    诸子百家,各派著书立说,广收门徒,又参与政治活动。九流十家中,儒释道三家恒流于世,底蕴最深,声势最大;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机关术天下无双,但在列国中保持中立;阴阳家主张五行阴阳,探索世界规律,多出占卜、阵法、符箓三道修士;法家提出了君主□□、法治为本,更被六强中的秦国奉为治国方略。

    周正慎今日讲的便是法家著作中《有度》一章。

    主讲一个“法”字,要义在于“法度治国”,说的是“奉公法、去私意”,君主要做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他一边讲解,边抬起右手,台下众人便见一柄灵气凝成的剑自虚空中浮现。

    这柄剑平平无奇,剑身却有一种合规成矩的标准、板正,细致在毫厘之间。随着周正慎并指前挥,一缕轻淡的剑气便不容忽视地在这青石台上产生,刹那间便数以万计地横开。

    以天地为准绳,冬夏为权衡,春秋为规矩,如草木发端,萌生万物。

    “绳者,所以绳万物也;准者,所以准万物也;规者,所以员万物也;衡者,所以平万物也;矩者,所以方万物也;权者,所以权万物也。”

    这缕集法、术、势而成的剑气,在周正慎举重若轻的演示下,一一飘至各弟子面前。

    乐昭雪伸手握住,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那她的法理,又在何处呢?

    一堂课很快结束,乐昭雪沉思着起身往外走去。

    “这位道友,请留步。”伴着一道清朗的声音,方才那锦衣青年快步赶到了她身旁。

    “在下周国南宫墨,可否有幸得知友芳名?”青年锦衣华服,芝兰玉树,有着与生俱来的华贵气度。

    “我叫乐昭雪。”她淡然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想来道友应该是最近才来昆仑吧,我入门早,便忝称一句师兄。看乐姑娘刚才对这堂课似是有所感悟。”

    “是有一些。”

    两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在临走到峰顶栈道旁时,南宫墨停下脚步,向她邀请,热情得像是一见如故。

    “在下最近新得了一饼雾山神泉茶,颇负盛名,据说喝起来有翠云缭绕之感,斗胆请师妹一同前往品鉴。”

    “多谢师兄,但我今日还有修行课业安排,下次一定。”她举止礼貌,但毫不犹豫地回绝,便御剑离去。

    诸侯列国经过旷日持久的割据混战,在现世辽阔的疆土中逐渐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局面。小国小派林林总总,也不乏强宗名门,又有七大雄国争夺天下霸权,其中周国占据中域,国力最为强盛,又有积威之势,隐隐有天下扛鼎的姿态。

    而刚才那位优雅贵气的青年,正是周国皇室的十一皇子,南宫墨,在昆仑修习已有两年,如今二十有三,刚入金丹初期。

    出发前温相宜曾整理给她一份名录,是在昆仑门下的教习子弟及其所代表的各方势力。月见谷覆灭,她如今虽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但小姨怜她爱她,将她护于羽翼之下,她亦不能不为白帝城考虑。

    对于南宫墨的示好,无论他是真的因为一见如故,还是早有调查她的来历,毕竟若是能得到白帝城的支持,对他争储便是一大助力。

    但白帝城屹立楚、周两国之间多年,虽与诸国都有商贸经济上的往来,但在政治层面一向不偏不党。

    因此这也会是乐昭雪的态度。

    人在世俗之中,千丝万缕因果纠缠不清,终归不能摆脱身份带来的影响。

    不过她今日确实是有修行上的安排。

    炼体十来日,已经稍有所成,打下根基后便要开始泡药浴了。

    “杜仲一两,甘杞三两,天山雪莲两朵……”乐昭雪碎碎念着,边从储物匣里取出草药,大约经手一下份量,便扔进冒着热气的浴桶中。

    到昆仑后医书便一直压箱底,不过对炼体入门的草药及其配重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林林总总丢进去大概有十余种上品灵草。如今医道的木系灵元碍于修行暂时不能再运用,因此对灵草药力的开解抒发也差了些许,但就这些本身价值论便已在百颗辰石左右。

    修真者虽不注重金银外物,灵石既作为置换修行资源的交易货币,又能在战斗或阵法中作为储备灵气,仍是日常必需。灵石作为基础单位,约等于民间的十两黄金,万颗灵石可以换作百颗辰石,一颗元石。

    常人踏入炼气期所需的洗髓丹,一枚下等品阶的价格便大概在一颗辰石左右,约等于百两黄金。

    现世最富足的三个修行流派,墨家机关师,阴阳家符箓、阵法、占卜三玄门,还有就是德高望重的医修。当然修行这三派,前期投入也不会少。

    月见谷覆灭后,谢图南细心地帮乐昭雪整合了谷中剩余资产,以及门下百余家设立各地的素月医馆,之后经她同意,又将其再移交给白帝城统理管辖。楚天阔每季度会将其中六成利润拨给乐昭雪,这才让她还能这样挥金如土地泡药浴。

    药浴在外刺激人体毛孔,活血化淤,强筋健骨,是为增强体魄,炼体必需。

    所谓穷文富武,大抵如此。

    吐纳灵气,泡药浴,练身法,习剑法。

    日子平静而简单,就这样流动着。

    在夏天的末尾,在天气逐渐寒冷,在重峦叠翠被更多风雪覆盖前,谢图南来到了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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