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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挠的寸头儿

    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阳光不骄不躁,透过缝隙的光束中,尘埃飞舞。

    宁戚收回手,轻耸鼻尖,大巴内的汽油味道散了些,后背贴紧座椅,车子逐渐上坡。

    凉意袭来,太阳退居山后。

    宁戚拖着行李箱下车,小猫觅食般地张望着四周。

    这是她第二回来到葛村,上一回还是为了学习这边的特色美食而来,转眼间,自己已经失去了这项资格。

    不远处停着的车中下来一人,身着亚麻材质的宽松服饰,在成片竹林的映衬下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就是一颗寸头破坏了这份风骨。

    寸头望着她的方向拿出手机拨号。

    宁戚感受到手机震动,朝那人挥了下手,扬起笑容靠近。

    “你好,请问是徐老板吗?”

    寸头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是我。”

    宁戚听见他声音就知道没认错人。

    这人的嗓子不知出过什么变故,出声带着股破竹子敲出的喑哑。

    “你好,我是宁戚,和您联系过,来民宿当义工。”

    “徐舍,”寸头话语没什么起伏,“包吃住,没工资,活不多,累不累看你体力,接受的话上车,不接受……”

    他下巴杵了下大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宁戚之前还真有万一不合适就换下一个地的心思,被这脑袋长得跟树上板栗似地的刺儿头一激倒是心定了。

    “接受,徐老板,我们走吧。”

    车子驶过一座桥,拐了个弯沿着斜坡攀升。

    道路狭窄弯道多,宁戚却感受不到半分晃荡,她借此打开话匣:“徐老板车技真好。”

    “嗯。宁小姐从H城来?”

    “叫我宁戚就行,徐老板怎么知道我从H城来的?”

    徐舍浓密的睫毛闪了几下,看来小猫的记性不怎么样。

    “民宿才刚开业,你从哪里得到招义工的消息?”

    “传单。”宁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你们不是在H城发传单了?”

    徐舍眸子微荡,原来是落在她那了。

    民宿坐落在半山腰,气温比山下又低了不少,宁戚下车的时候抱着胳膊搓了搓。

    徐舍顺手从车中拿了件外套扔给她。

    宁戚抬眸,“谢”字刚到嘴边。

    那人已经扭过头,随意道:“工作服,新的。”

    宁戚不客气地将衣服披上,低头掩下嘴角戏谑。

    谁家用没有logo的牛仔衣作为工作服,这人还真是嘴硬。

    进了门,一名头发微白的老人迎上来:“阿舍带人回来啦,哟,这姑娘可真水灵。”

    徐舍将箱子放在大厅角落:“这是江奶奶。”

    宁戚咧着牙笑得灿烂:“江奶奶好!我叫宁戚。”

    老人家总是对乖巧模样的姑娘有好感,拍了拍她的手:“戚囡,饿了吧,去洗个手准备吃饭。”

    宁戚鼻子泛酸,自从奶奶去世后,已经很多年没人用“戚囡”叫过她。

    眼前出现一张纸巾,伴随着生硬的一声交代:“来端菜,吃完再带你去房间。”

    宁戚捏着纸巾抽了下鼻子,还真是个嘴硬心软的老板。

    她深吸几口气将眼角的一点湿润拭去,再大的愁绪大不过吃饭这一件事。

    暖黄的灯光下,三人围坐。

    餐桌上是典型的葛村菜色,口味清淡。

    江奶奶乐呵呵地招呼:“戚囡多吃点,你们小姑娘都讲究什么身材,一个个给自己饿得跟块排骨似地。”

    宁戚双手端碗,接过老人家夹的菜,夸赞几句,眸光一闪,将嘴硬心软的某人拉下水:“徐老板不吃葱?”

    徐舍挑拣葱花的手顿住,在江奶奶佯怒的表情中收回筷子,乖乖放进嘴中。

    江奶奶笑眯眯:“还是戚囡你乖,一点不挑食。”

    “嗯,江奶奶,我不挑的。小朋友才挑食呢。”

    反正又尝不出味道,饱腹就行。

    吃过饭,宁戚跟着徐舍上楼,民宿一共五层,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走廊尽头。

    房间陈设简单,卫生条件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山间日子短,时针堪堪走过六点,天色已经昏暗。

    窗边影影绰绰,宁戚打开窗,发现是几棵竹子,茂密的竹叶后是间小院落。

    院中已经亮起灯,周边堆着不少竹篾,她眯着眸子仔细辨别,竹椅上好似有些许竹编的小物件。

    “别开窗。”

    这也要管?宁戚不服气地回头。

    徐舍看出她的不满,淡淡补充:“山里蚊子多。”

    宁戚像是被戳了一针的气球,蔫了。

    老实关好窗回头,额头不小心撞上个小物什。

    她捏住那玩意,发现是个竹编的小圆球,内里应该放了铃铛,晃动的时候有细微的响声。

    “这个好精致。”

    宁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舍好像是笑了一下,她试探道,“你做的?”

    徐舍抿唇点头。

    “早点休息,明早五点起床。”

    宁戚愕然:“这么早?”

    “有问题?”

    “没有!”

    宁戚回得急切,笑话,可不能一来就被看不起。

    不过,越是知道要早起,就越是睡不着,又是新环境,她在床上辗转了多时也无法入眠。

    加上蚊子确实多,嗡嗡声在耳边萦绕,烦躁得很,索性起身下楼。

    楼下大厅只有前台亮着灯,一片寂静。

    宁戚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循声往院中走去。

    竹香沁鼻。

    院中的灯光很足,桌上还摆着一盏手作的竹灯,烛光摇曳,灯罩上赫然是“拾竹”二字,用的是草体,狂放不羁。

    宁戚莫名觉得这两字该是出自院中那人之手。

    徐舍好似没发现她的到来,低头认真编织着手中的物件,指间竹篾翻飞,脖颈连着后背弯成一道绷紧的弧线。

    一堆竹篾的旁边卧着只小橘猫,正舔着前爪,姿态憨懒。

    画面恬静闲适,宁戚不自觉抬手将这幕场景收入镜头。

    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在她手指正打算按下停止键的时候,镜头里的那人忽地抬起头。

    视线碰撞,宁戚心虚地放下手机,转而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

    可惜,这人脾气如发型般刺挠。

    隔着几米的距离,扎人的劲也丝毫不减:“删了。”

    宁戚轻咳一声,缓缓走近:“这两字写得真好,是徐老板写的?”

    徐舍声音愈发嘶哑:“这么晚还不睡?”

    见他没再计较视频,宁戚松了口气:“睡不着。”

    “需要来点酒?”

    “嗯?”

    宁戚蹙眉疑惑,她这么乖巧的模样看着像是成天喝酒的样子?

    徐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喜欢竹子的清香么?”

    “喜欢。”

    “等下。”

    宁戚也不知道要她等什么,忍了忍,终于还是蹲下一把捞起小橘猫。

    小橘猫猝不及防,伸出爪子挥舞。

    “嘶——”

    徐舍叹气,放下竹篾起身:“你吓到凳子了。”

    “凳子?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你叫它凳子?”

    宁戚跟着他往一旁小房间走,语气有些讶异。

    “有意见?”

    “完全没有。”

    寄人篱下,乖巧为上。

    徐舍翻出碘伏和创可贴,放在桌上后便出了门:“自己处理下。”

    小奶猫哪有什么力道,手上连皮都没破,宁戚胡乱贴了个创可贴,转而打量起房内布置。

    这里应该是间工作室,桌上摆着一台电脑,周围散落着一些纸张,纸上是些简易勾勒的线条,像是设计图纸。

    周边陈列雅致,竹架上摆放的都是竹编织品,从简易的一些挂件到精巧繁杂的动物造型,能看出编织之人的用心。

    房内竹香弥漫,身处其中,好似进入竹林。

    “处理好了就出来。”

    宁戚被破锣嗓的声音拽回现实,耸了下鼻尖便出门。

    徐舍抱着橘猫走近,语气生硬:“摸。”

    宁戚伸手在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顺毛,小凳子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拿着。”

    破锣嗓子再次发声,宁戚接过小凳子,抱在怀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伸手。”

    宁戚不由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这么喜欢一个字两个词地往外蹦。

    掌心被放上一个小布袋,她蜷起手指捏了下,松软又散发着竹香。

    “这是什么?”

    “竹子碎屑。”

    “啊?”

    “刚不是说喜欢?”徐舍语气生硬,“放在床头可助眠。”

    宁戚失笑:“多谢。”

    徐舍转头收拾东西:“睡觉。迟到没早饭吃。”

    “好嘞老板!”

    宁戚抱着被主人“不小心”遗忘的小凳子回了房。

    她躺在到床上,捏着粗布袋端详,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助眠物件。

    不过,这人怎么会研究这助眠的东西。

    莫不是也有睡不着的毛病?

    她心下一动,点开相册查看刚才拍摄的那段视频,反复观赏后简单剪辑了一下,便点击发送。

    徐舍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眉眼舒展。

    视频进度条结束后,又跳出一条信息。

    【徐老板,这段视频我能放在网上吗?】

    他刚想拒绝,便又收到一个猫咪可怜乞求的表情包,莫名便想到那晚的哭腔:“我没家又没钱……”

    手指一顿,继而删除了聊天框的文字。

    宁戚捏着碎竹屑的布袋等了许久,快睡着时,手机才倏地亮起。

    通知栏静静躺着三个字:【别露脸。】

    她抓紧最后一丝清明,将徐舍抬脸的镜头删除,只留下模糊的剪影,删除冗余镜头后配上背景音乐,将视频发上了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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