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常将军果然非常人。在下自此前来并非有恶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萋萋也不打算再装下去了。毕竟,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派人来刺杀二公子,又杀了王妪,取而代之。还敢说没有恶意?”脾气火爆的几个将官按捺不住急性子,拍案而起。

    这常义升应该是个讲求威信和面子的主儿,眼下却纵着手下随便插话,大约是给她在演。只是不知道私底下排演了几遍。

    越想程萋萋表情就越凝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且还是那种不得不按下棋人安排走的棋子。

    “刺杀一事与我无关。至于王妪,是畏罪自裁,将军一向深明大义,想来定会还在下一个清白。”

    是的,因为对这他们盘棋尚未知全貌,程萋萋目前也只能将计就计。能费如此周章,幕后人的野心定然不小,应该不会这么快要了她性命。

    那几个将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主座上的常义升抬手阻止了。

    “本将再问一次,阁下闯我这安南军营,究竟为何?”

    魏县地处边境,若被楚所破,再以此为据点,深入晋国腹地,形势就十分不妙了。

    恰逢楚太子前段时间以通商修无鸦渡铁索桥为由访晋,眼下返程入了乌城。

    晋国便立即围了他的住所,想来一出围乌救魏。

    “如今太子被晋人所挟制,困于乌城。我奉命前来,想请常将军解乌城之困,救太子于水火。调兵信物在此,一看便知!”程萋萋从袖子里暗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接过那个黑色的盒子,常义升只是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也就一息的工夫,立即合上,状似随意地把盒子扔给了一旁的副官。

    “来人!把这个冒充朝廷官员,窃取皇家信物的东西给本将拖出去杖责一百,待本将细审!”

    “末将领命!”

    程萋萋虽有一定心理准备,可也没有想到这个常义升翻脸比翻书还快。

    虽说这楚太子在楚国并不受重视,天资愚钝,又有行巫蛊之嫌。不仅比不上宠妃所生的二皇子,就连与出身一般的六皇子相比,都更不受待见。

    难道……这楚太子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翡翠戒指才是他常义升的目的?

    程萋萋心里打起了鼓。

    真的翡翠戒指自然不在她身上,交给常义升的只是件赝品。

    可她见常义升见到装有信物黑色盒子也只是打开来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仔细辨认。

    调兵信物不可谓不重要,如此随意,难道说他另有目的?

    还是……他之前压根就没见过什么翡翠戒指,根本辨不出什么真假?

    程萋萋满腹心思在被人结结实实按在刑木凳上时,彻底散了干净。

    眼下她开始忧心自己的性命了。

    杖责一百?

    程萋萋两世都浸在高门府邸之中,对于一些阴私也是见识过一二。

    贵族手下的人有能耐让你五板子丧命,也有本事让你一百板子后还有口气儿。可是这军中的人,下手知不知道轻重她就不得而知了。

    卫肃派来的人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看来,今天这一百杖刑,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军中之人气力之大,才几板子下去,程萋萋就觉得去了半条命。

    重活一世,她平日里也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拳法,逃跑一事上倒是比上一世快了不少,可是没学怎么抗打。

    程萋萋渐渐觉得眼前越来越花,只有棍棒打在身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继续清醒,知道自己还活着。

    这种痛,和留在魏县引颈受戮、任人宰割的痛,一时之间,程萋萋分不清两者到底哪个更让人觉得煎熬绝望。

    和惯弄权柄的人博弈,不可谓不艰辛。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前世她安分守己被害,今生她主动回击,境遇也同样糟糕。

    两世为人,难道她选择的路,又一次错了,又把自己逼到死境了?

    但很快,一只从天上飞下来的鹞鹰打断了这场酷刑,让程萋萋留了剩下的半条命去了大牢。

    原来这鹞鹰从天上下来就直直飞向主营,又很快飞了出来。和这只鹰前后脚出来的是一个将官。

    “将军有令:停止杖责,将人押去大牢,待将军亲自细审!”

    程萋萋想,大概那只鹞鹰是从什么人那里送了消息给常义升,这才让常义升改了主意。

    到了牢里,程萋萋也没再被为难。而后,不过半日光景,她又从牢里被恭恭敬敬地给请到军医处,常义升也在一盏茶的工夫后,捧着那个黑色小盒子来了。

    接下来就是安南军首将常义升变了个人似的各种赔不是,再以皇帝和百姓安危为由,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误判。最后又习惯性大表忠心,说即刻清点士兵解皇城之围。说完,又把黑色盒子还给了程萋萋。

    这一番举动把程萋萋也惊到了。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常义升会改变主意,可这也太……

    便是台子上唱的戏也不敢这么演。

    眼下保住性命最要紧,至于其他的,程萋萋想,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常将军!”

    于是,次日。

    五万安南军整装出发,一路北上,去往阳城。南疆此时没有妄行,而是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边境五万驻军离开,南疆亦没有作为,晋人成功撕开楚国与南疆原本在魏县设下的封锁一角。

    消息通道大开。

    之后,魏县临近的地方军队纷纷成功收到调兵旨意,奔赴支援。

    魏县之困算是解除了。

    程萋萋以身体不适为由未随行,而是以使者身份继续留在了大军原来的驻扎地。

    由几十个人轮流巡护,日夜不休。

    她在这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营帐困了六日。

    安南军出发的第六日,卫肃的人出现了,夜里悄悄带走了程萋萋。

    “无鸦渡的拍卖会不日又要开始了。姬这段时间受惊了。主子吩咐过,姬请随我等去往,届时在拍卖会想要什么,就拍下来,凭姬喜好,当作压惊之用。”

    “看来,妾之忠心、清白,从此可鉴了。”

    程萋萋说不出什么谢主隆恩的话来,嗫嚅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再不出声。

    前来接程萋萋的几人都认为她是受惊过度,乍一脱困,需要缓缓,于是也没过多在意。

    没想到路行一半,这沉默寡言的程姬突然偏过头来,问了一句:

    “其实即使没有妾涉这一回险,魏县之困,也会解的,是不是?”

    这下轮到他们沉默起来。

    “无妨,小妇人一人之命,与一县之命,与大晋千秋相比,算不得什么。”

    程萋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眼神却愈发坚毅起来。

    *

    无鸦渡拍卖行和它所处的地方不仅同名,而且在名声上也如出一辙:布局构造曲折复杂且建在地下,普通人光是寻找入口都要分辨半日。

    世间更是流传着拜神求佛不如无鸦渡拍货。奇珍异兽、妖童媛女、佚闻秘辛甚至官位、人命……只要付得起相应的代价,想要的几乎都能得到。

    而能够在拍卖行露脸的客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命。

    程萋萋想,自己一没钱、二没权,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在他人眼里不值一提的薄命。因着卫肃的缘故,才混进去,自然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其实程萋萋本是不大愿意去凑这个热闹的,毕竟和自己的安危比起来,她对于这个闻名天下的拍卖行兴趣也就不那么多了。

    可卫肃却告诉她拍卖行里有一样东西,和她身上的蛊虫有些关联。

    自己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摆脱这蛊,不再受制于独眼异人。

    而且看卫肃的样子,这次拍卖会她是非去不可的。

    如此,她便去了。

    带上幕篱,着了一件宽摆青蓝曳地衫裙,简单绾了发髻,程萋萋跟在卫肃身后,亦步亦趋。

    纵是前面有拍卖行内的人带路,他们还是七拐八拐地绕了大半柱香的工夫,入了先前订好的包厢,落了座。

    跪坐在卫肃身后案几的程萋萋待坐定,抬头朝前方望去,这才勉强看清拍卖行的“冰山一角”。

    他们所处的拍卖厅形似八卦阵,阵眼就是拍卖台。客人们则围绕着拍卖台叠层拾级而坐,用了沉香木雕和珍珠帘子隔开。

    照明用的也不是火把,全部点的雕花水晶蜡。汉白玉砖铺地。所以即使是在幽暗的地下拍卖,大厅内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样的奢豪,就是皇家宴客也不常见,而对于无鸦渡来说,却是寻常。

    如此陈设,不怕亏了买卖?

    程萋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是了,无鸦渡的东西,有市无价,怎么可能亏了去?

    “怎地愣住了?”

    突然,清冷低沉的声音从程萋萋身侧传来。

    此刻,她正双眼放空,出着神,突然被这么一问,不由一惊,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对上了卫肃那一双狭长又深邃的凤目。

    自己不是坐在他身后么?

    这卫肃难道还有另一双眼特意长在背后,专门盯着自己?

    程萋萋忍不住的腹诽在四目相对几息后,终于也没有了。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雕花水晶蜡,妾、未曾见过,一时新鲜,这才多看了两眼。”

    “哦?可看出雕的是龙驭上宾还是龙凤呈祥?”卫肃的声音不高,甚至还有些戏谑,却无端地让程萋萋心头一跳。

    直觉告诉她,此时,选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是错。况且她刚刚在出神,哪里注意到蜡烛上雕的什么花样?

    “妾愚钝,实在看不出来。只知道这水晶蜡名贵得很。”

    她决定不选。

    “哦?是么?依我看,程姬,你方才看的那一截,雕的是叶公好龙罢。”

    程萋萋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见卫肃已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于是便闭了嘴。

    帝王心,海底针。

    程萋萋实在搞不懂前一刻还在温柔款款的人,下一刻就要把她当作诱敌深入的饵来利用,此时又有心情来说笑。

    喜怒无常大概就是卫肃这种了。

    好在眼下卫肃似乎并没有要再与程萋萋说话的意思。

    不用揣度他的心思,琢磨他话里的双关、隐喻,程萋萋乐得自在。于是她也把目光落到了大厅正中的展台上。

    第一件拍卖物件已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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