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县衙内的人见了“圣人不仁”这几个大字,纷纷惶恐地就要跪地表示自己对于皇帝和朝廷的忠心。

    “诸位不必如此。诸位对于圣上、对于朝廷的尽忠丹心,某自是知晓。不过,今日之事,关乎圣上清誉风谈,不能不谨慎。”

    与众人相比,卫肃倒是镇定许多,他虚扶起俯着身子的县令:“散布流言、动摇民心不是小罪。还望县令大人能与本官一同彻查此事,抓了始作俑者以儆效尤才是。”

    闻言,县令抖了抖腮帮子上的肥肉,拱手打包票。

    “是是!这胡乱说话的刁民是该抓起来严惩。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找到这头一个散布流言的人,给大人、给朝廷一个交代。”

    说话就间,他一张倒锥子脸上露出些许意味深长,不动声色地又朝卫肃手里的字条瞥了两眼。

    “时候不早了,都先散了吧!”县令挥了挥衣袖朝众人,“此事,本官与钦差大人自有定夺安排。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忘记规矩职守。”

    “是!”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应声散了。

    “刘大夫——留步!”卫肃身边的,侍卫首领吴卓一口喊住了冲在最前面,想要早早离开的黑胖身影。

    刘丕一双眼皮耷拉着,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字:“诶——”

    *

    程萋萋经历被追踪一事,心有余悸,一时之间也不敢先回驿馆,怕路上再出什么事情,防不胜防。

    再者,她想着要把在打铁铺子遇到的事情和卫肃说一说。

    于是她仍穿着一身男装,一路跟着卫肃来到县衙。

    卫肃和县衙内的官员在大堂议事,程萋萋就在堂外等候着的那些卫肃的亲兵侍卫几步之遥的地方立着,不往他处去。

    现在程萋萋唯一确定的就是:在卫肃身边是最安全的。眼下他去哪里,她便跟着。

    毕竟卫肃身边仅仅是亲兵侍卫,数量都很可观,铁桶似的。

    相比之下,驿馆就显得四面漏风。

    卫肃的属下虽然见程姬一身男子衣裳,心下奇怪,但见她一直不吵不闹,安静立在附近,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了。

    程姬对于主子而言,应该是特殊的。

    卫肃和县令一前一后出了大堂,程萋萋见状,一改乖巧静默的样子,立即迎了上去。没等侍卫阻拦,她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将前路堵住,挤出几滴眼泪来:

    “妾身见过夫主,见过县令大人。”

    “小娘子,你怎么在此处?”县令对于程萋萋的出现感到非常惊讶。或者说,对于程萋萋选择跟着卫肃来到县衙而不是回驿馆而感到惊讶。

    “妾身差点遭遇不测,以为……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得见夫主。一时心切,才在此等候。”

    被县令这么一问,程萋萋脸上的泪流得更凶,边抽泣便诉苦:“妾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被几只疯狗追着咬了一路,险些……”

    说到这里,程萋萋顿了一下,从掩面的袖子缝隙里飞快地瞄了县令一眼,收了收情绪:“幸好遇到了县衙巡逻的小队,那些听了命令的疯狗才没扑上来,妾这才得以再见到夫主。”

    “疯狗?什么样的疯狗竟能如此穷凶极恶?”卫肃眉头微拢,“某倒是很好奇。县令大人可知这是些什么疯狗?”

    不等县令言语,程萋萋立即接过话头:“魏县境内一草一木都在县令大人管辖下,县令大人又一向勤政爱民,想必对那作恶的畜生也清楚得很。”

    “下官只管百姓民生,至于一群乡野畜生,下官实在不知。”

    “哎呀,这可不行。依妾身愚见,县令大人还是早早派人查清这群乱咬人的畜生吧!它们今个儿想要加害于妾身一介弱女子,明个儿指不定就要攀咬大人您了。可得千万仔细彻查提防。”

    程萋萋一脸诚恳,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带刺。

    “小娘子说得在理,本官定会派人。”县令当着卫肃的面,不敢对程萋萋发作,只能打哈哈。

    “程姬。”

    卫肃开口,语气有些重。

    “夫主,这县令大人都说妾身在理。您也应当为妾身做主啊!何况,把那些疯狗究查出来,对魏县百姓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呀!”

    程萋萋红着一双杏眼,梨花带雨,十分委屈。

    不待她继续发挥,一旁的吴卓领着那一群抢粮被罚的孩子上前:“大人,不知这些孩童要如何处置?”

    “他们身上的伤有些古怪蹊跷,暂时去县医馆医治看守。”

    程萋萋侧了侧头,目光从卫肃处移开,落到他身后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身上。

    六个孩子此刻正一字排开,小的看着将将七岁、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无一例外:面有菜色,唇甲青紫,手脚生着冻疮。眼神却有着一股子怨愤,小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活气。

    程萋萋不禁凝眉正色,收了脸上的楚楚可怜。她慢慢走到那群孩子面前,伸出手想要查看具体的情况,却被他们避开了。

    “不用害怕。我并没有恶意。”

    程萋萋尽量语气温和,又试探了几下,终于拉住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小男孩的手,放到掌心。

    正准备细细端详时,程萋萋感到有什么东西突然钻进了手指里,蚁噬般地疼痛袭来。

    与之前在庄子上面对独眼异人的那种疼痛很相似。

    此时,她又感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窜动,沿着经脉,一路窜到指尖。接着,那蚁噬感很快消失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身上冒出的涔涔冷汗尚在。

    大脑也有些发昏。

    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何时进入的?对身体是好还是坏?

    这些,程萋萋都不清楚。

    越努力回想头越昏。

    于是,众人就见程萋萋前一刻还拉住孩童的手查看、安抚,下一刻就昏倒在地上,一时也惊住了。

    魏县城外·细室。

    刘丕见自己被带到如此僻静偏远的地下细室,再一看那燕京来的大官冷着一张本就不怒自威的脸,顿时慌了。

    “大人!大人——小老儿一定尽几之力医治那些娃娃,求大人放小老儿一马!上有老下有小的……”

    “刘大夫莫慌!本官只是想再细问一下那些孩子的病情罢了。”亦清连忙安抚住被某人吓得直哆嗦的刘大夫。

    “其实……小老儿家中也算得世代行医,若是顺手救人,也断不会推辞!毕竟医者仁心……”

    “说重点!”案几被主座上的人不耐地拍了一下,卫肃打断刘丕欲言的长篇大论。

    “是……是!是!”刘丕忙跪下,“实在是那群娃娃的病——有古怪呀!”

    “哦?刘大夫,但说无妨!”

    “这病看似一般寒邪入体冻及四肢,却不像外感病……呃——更像是有什么从内里散出所致。可小老儿能耐有限,也不知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倒是能暂时压制,可毕竟不治根本。”

    “那她呢?又是如何会突然昏倒的?”卫肃看了一眼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程萋萋,“明明先前还好好地站着,不过近了那些孩童一二分,就倒下了?”

    卫肃声音不高,却压迫感十足,情绪明显是有些变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小娘子的昏倒与那些孩童身上古怪的病有关?”

    刘丕沉吟片刻,又再三探了程萋萋的脉,伏在地上:

    “大人,这小娘子是素日体虚,又惊惧劳累过度,这才昏了。好好休养几日,不妄作劳,便可痊愈。至于那怪病,应当没有人传人现象。毕竟小老儿和军爷都与孩童有接触,并无什么不适。”

    闻言,卫肃拢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如此便好。听说魏县境内方圆几十里,数你医术高超。你就前去县医馆内看顾那些孩童。”

    “大人……这病实在难治,小老儿我……”

    “放心,办好了,该给你的酬金不会少。”卫肃一眼看穿刘丕的心思,打断了他。

    果然,得了钦差这一句承诺,刘丕暗喜,告退了。

    卫肃看着榻上双目紧闭、脸上抹着土、仍胡乱穿着男子衣裳的程萋萋,目光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二分。

    “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在卫肃身上难得体现出一二,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小妇人昨晚在他床前守了一夜,今日又被人跟踪,仓惶奔逃了半日,再加上本身身子就因冬日落水,虚寒着,昏了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吴卓吩咐道:“秘密传信回去,命徐娘子速速赶来魏县。”

    南疆。

    这小妇人先前又被那独眼的南疆异人掳掠过。

    他既然找到了“圣女”,岂能这么长时间毫无动作?

    看着程萋萋安静的睡颜,卫肃突然想到了南疆。

    南疆以蛊虫闻名江湖,大多不明原因的奇病怪灾都或多或少与蛊虫有关。

    刘丕说,孩童的症状,不像外感病,更像是有什么从内里散出所致。

    说不准就是蛊虫作祟。

    看来是病、是蛊还不能下定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