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

    “姐姐,我好想你啊!”

    还没等回过神的董喜弟将担子搁下,杜映雪已经张开了甜甜的小嘴如是说道。

    “呐,这是我专门给姐姐带的好吃的!”

    董喜弟刚直起身,鼻尖已经直直顶上一股香气。低头一瞧,是糯糯正踮着脚尖费力举着一盒吃食凑上来,她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抬起酸涩的双臂接过,轻声道:“谢谢糯糯。”

    “不用谢哒!姐姐你快尝尝!”杜映雪注意到对面人明显不适的胳膊,心头酸涩更甚,面上却不显,只催促二姐快趁热将狼牙土豆吃掉。

    刚刚她特意叫姐姐多放几个土豆条,别放辣椒面。虽然上回二姐吃烤肠时没说,但机敏的杜映雪已经瞧出女孩吃不得辣,暗暗记在了心里。

    在小人儿期待万分的目光中,董喜弟略显拙意的用木签挑起一长条,抿进了嘴里。

    “……好吃。”

    杜映雪听出二姐语气里的真心实意,小嘴咧开,“姐姐,那我下回还给你带!”

    下回。

    董喜弟凝神,能再见到糯糯便好。等三十七天也好,等三百七十天也罢,只要她还记得自己便好。

    “姐姐,我来帮你一起抬水!”

    杜映雪颇有眼力见儿地抬手想扶,却被一股大力拦在手臂上。

    嘶!

    旧伤未愈的手肘正好被压到,响起一股锐痛,令她忍不住斯哈出声。

    董喜弟瞧见小人儿皱眉捂着手臂的模样,下意识地扔下担子,不由分说轻拉过糯糯的手,以无比柔和的力道挽起对方的袖子,只见到肘部关节处裹着刺目的白纱布。

    神魂俱裂的董喜弟面色惶惶,不再细看那伤处,而是轻放下小人儿的藕臂,双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再出声时语气颤抖:“他们……也会打你吗?”

    ?

    杜映雪仰头不解地瞧着半个身子都隐在阴翳处的女孩。

    “你的家人……也会打你吗?”

    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的董喜弟闭了闭眼,像是浑身的旧病新伤都一齐迸发出痛感,摧折着这个细幼女娃快要倒地。

    她不敢想象糯糯挨打的画面。

    董喜弟宁肯挨十回董大的拳打脚踢,也不愿教这个虽然只有两面之缘的妹妹受一点点苦痛。

    煎熬的人只有一个就够了。

    “不是的,姐姐,这伤是我上个月咬人时被踢伤的——”讲到这里,杜映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赧然的笑,接着又急急解释道,“不过我咬的那个是坏人!”

    不是无缘无故咬的。

    心底又嘟囔了一句,但也不打算与二姐详细叙述受伤经过,怕平添对方烦恼。

    董喜弟闻言双拳微松,喉头也有了些湿意:“真的吗?”

    对面小人儿猛地点头,“真的!那个坏人踢得好用力,我养了好久的伤,今天刚下炕呢!”

    微松的心又往上高高提起,董喜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除了这里,还伤到哪里?”

    杜映雪揉了揉鼓起的小肚子,又指了指膝盖,“就这几处,不过现在好多啦,只要不碰就不会疼。”

    董喜弟此刻绝对称不上是庆幸,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舍得对这样一个软团子下如此重的手,得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

    但她下意识忽略的是,自己每回挨完或轻或重的打后,第二天不论如何都得爬起来继续干活,小小生命中从来没有“养伤”的概念,故而她有些无法想象需要养这么久的伤究竟该是何等的深重。

    在自家二姐脑中排演着正受千刀万剐之刑的杜映雪歪了歪脑袋,又从兜里摸出刚刚老板大叔塞来的几颗糖,不等女孩回神便已经塞进了对方的衣兜。

    董喜弟刚要拒绝,就听到糯糯捂脸娇声道:“姐姐,我一吃糖就牙疼,你帮我分担些!”

    这话半真半假,她这辈子的确不打算像过去一样瞧见糖就馋得走不动路,但也不至于沾糖就浑身难受的程度。董喜弟见妹妹呲牙咧嘴的夸张模样,脸上泛起连自己都恍然不觉的笑纹,她知道糯糯的心意。

    她都明白的。

    杜映雪见二姐没再推辞,心中甚至宽慰,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进展!若不是怕那劳什子表姨起疑,她都想在下回来时给二姐带来几件娘做的新衣服,又或是塞些钱,起码能让二姐吃饱穿暖。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时候,吃不饱喝不好自然影响发育,难怪长大后的二姐瘦得那样嶙峋,肯定都是因为自小就被董家苛待,说不定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

    想到这里,杜映雪心头又将一件大事提上日程。

    如果说之前她更多的是希望能弥补全家人不能团聚的遗憾,那么在与二姐接触越来越深的过程中,杜映雪开始无比确定一件事——

    她要二姐自由、健康、快乐。

    只是……低头看看女孩这双本该白白净净的、到了年纪就该握笔的手,现在已经是布满糙痕,丝毫看不出是个六七岁女孩该有的幼嫩模样的双手。

    等等,握笔?

    ——念书!

    二姐是不是快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但转念一想,想必董家也不会送二姐上学去。

    杜映雪经过上世一遭,已然深知读书的重要性。

    尤其是女孩。

    董喜弟瞧见小人儿眼珠滴溜溜转,心中不住发软,俨然将地上的两桶水抛诸脑后。

    姐妹俩一个如小雀般叽喳,另一个惜字如金,却又分外和谐,在不远处热心大娘笑意盈盈的注视下又很是亲热了一番。

    “咳咳。”

    大娘突然重咳两声,不着痕迹地瞥了内院一眼。

    比董喜弟反应更快的是她身旁的糯糯,如触到静电般倏然弹开,又上前两步轻捏了一下女孩的手,“姐姐,等我。”

    不等董喜弟回复,杜映雪就像只小肥雀一样扑扇走了。

    直到巷尾再看不到那个灵动的身影,董喜弟回身向林大娘递上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又低垂下眸,屈腰顶起那横梁,歪斜又坚定地咬牙独自走向了那扇困住自己近七年的木门。

    而扑扇猛了的杜映雪正躲在拐角处呲牙咧嘴,顾不得抻到的双膝,满脑子只剩两个字在打转——

    上学!上学!上学!

    杜映雪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七岁时候去的学校。

    这个年代的农村也不讲究什么幼儿园托儿所,都是孩子到了年龄便直接去村里唯一的那所小学,有的堪堪读完就不再念书,而有的则是可以考进乡里的初中,就比如应贤;运气不错些的话还能上得了正经高中,就比如应行和应维。

    再过六年才恢复高考。

    二哥和三哥肯定是赶不上了,届时能上大专就算顶顶有出息,在那时读完大专后国家直接包分配,基本一辈子吃穿不愁,与几十年后激烈的求职现状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所以能在八十年代前读上大学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日后便是人中龙凤的种子选手。

    且先说回眼前,此时考虑上不上得了大学还为时尚早,但书是一定要读的。

    只是该怎么才能让二姐念成书呢?

    跟着大姐走在回家路上的杜映雪仍然在苦苦思索着这个棘手的难题。

    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与大伙儿一起商量对策时,一张熟悉的脸撞进了脑海。

    小姨夫!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她上一辈子铁骨铮铮,号称“从不求人”,除了不想给家里人带来麻烦之外,其中更主要的还是性格要强,总是认为求人便是在示弱,而且还好面子,不想叫人瞧出自个过得不好,更怕被人同情。

    只有一次例外。

    那便是女儿的学籍问题。

    那时她带着女儿从那个地方搬出来,正值七岁要赶着上一年级的年纪,正犹豫着带孩子上哪安家念书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剩下了一条——找小姨和小姨夫求助。

    而面对自小将她视如己出的小姨夫妇,她对求助理由也是极为难以启齿,不愿叫亲人知晓她婚后的不虞,因此杜映雪只说是想为女儿尽力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果然,没过几天,小姨夫就让表哥蒋霖清转交给了自己一把钥匙。

    阖家都知道家里这个最小的姑娘自尊心最是强,绝不会平白接受“恩赐”,所以蒋霖清便告诉自家表妹,这间自己刚办起来的钢厂正需要个自家人看着,里头住着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外地工人,钥匙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刚好表妹过来,正好住进去替他监督。

    当然也不是要表妹白白出力,作为交换,厂里头那间布置最舒适的屋子就正好让表妹住进去,另外每月再让财会那边多发一份工资,这样就也算是在本地务工,孩子上学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蒋弗海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见过太多因违规操作而晚节不保的同僚,故而以这种方式帮助小外甥女倒也情有可原。这样既能解决住房问题,还能响应教育局政策,算作是外来务工子女,孩子的借读证很快便办了下来。

    当然杜映雪对表哥每月特意多发的那份工资决意推辞,这回已经算是相当麻烦姨夫与表哥,顺顺利利让女儿上成学,她怎么再好意思收钱呢?

    于是只尽心尽力按表哥所说的在厂里头做督察员,直到后来买了房后才搬了出去。

    这便是杜映雪活了五十六年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人。

    但现在四岁的她可是颠倒了个儿,再不像以前那般别扭,在很多时候似乎也能坦然伸手求助,要是被女儿知道定然要欣慰地亲亲她的脸。

    就说这回,在二姐上学这事上,杜映雪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姨夫。只有小姨夫有这个能力做到在不违规违纪的条件下,妥妥当当地安排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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