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方柠仍是上白班。
早上十点半，天光明朗，校园花墙的表面爬满了野蛮生长的藤蔓，从远处看来只剩一片碧绿，离得近了才能观赏到藤上泛着浅黄的茎叶。
方柠挨着墙边，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潮。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学生结束第一节早课的时候，本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怏怏地垂着脑袋往食堂涌去。
“有些小娃娃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刚起床急着上早课，现在下课了才有时间去买早餐吃。”
保安大爷走在方柠身侧，衣服裹得厚厚的，寒风乍起，他连忙将双手拢进袖管里保暖。
方柠安静听着，暴露在风中的皮肤依旧带着暖意。
见此，就连保安大爷都收起了对年轻人的批判态度，罕见地夸奖了她几句。
“最近你倒是身体不错，明明刚来学校的时候还瞧着有些虚。”
想到师弟曾经说过，习武之人在冬日里如同一个行走的暖炉，方柠露出一个怀念的笑，答道：“是啊，我最近确实状态不错。”
谈话间，方柠和保安大爷已经巡逻完一圈，正打算回保安亭去喝杯热水，却听到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怎么会？火场里有人吗？”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正举着电话，在停顿片刻后，她猛然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方柠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抬头，湛蓝之下，一股不起眼的灰烟正缓缓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学生朝女生奔跑的方向赶去，个个面色凝重。
方柠和保安大爷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上人潮。
此时，实验楼前已聚集了大批的学生，也有老师在拨打电话寻求帮助，只是距离消防员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楼内的火势却在飞速蔓延着。
听路过的学生形容，他先是听到一声爆炸的声响，下一秒便看见四楼的所有实验室冒起一阵浓烟，紧接着楼内不断有学生逃下来，但谁也说不清楚还有没有同学被困在里面。
“我师兄还没下来！程聪师兄！”头发被烧掉一半的男生瘫倒在地上，颤着身子大声问道：“谁看见我师兄了？”
方柠一把拉起他，“他在哪个实验室？”
男生呆呆望她一眼，看清她的保安制服后，眼底忽地燃起希望，他抬手指着四楼正中间的实验室，跟着方柠便从中看到了一道一晃而过的身影。
“师兄，那就是师兄！”男生急切地拉着方柠的双手，哀嚎道：“实验室里可能充斥着有害气体，师兄坚持不了多久……”
方柠盯着那间实验室，一时没有说话。
刚刚一直在疏散学生的保安大爷走过来扯开男生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方柠带到一边。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小娃娃，整个四楼都烧起来了，你怎么救人？再说了，我看网上说，实验室爆炸一次可能还不算完，万一又爆炸一次怎么办？”
耳边是保安大爷喋喋不休的劝告，以及男生绝望的哭泣，方柠沉默着，视线在大楼来回扫视，最后停在自上而下悬挂着的红色条幅上。
正犹豫时，刚刚清点完学生人数的一名年轻教师眼冒火光地大步走过来。
“你们俩别闲着，快把场地清空，给消防车腾地方。”
说完，她的脸皱成一团，扯着还在哭泣的男生回到人群里，再一次清点人数。
“再问一遍！在实验楼上课的所有学生中，真的只有程聪联系不上吗？”
“是啊！老师！”
学生们回答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添乱。
可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还是无法控制地响起议论声。
“不知道程师兄怎么样了？”
“实验室有防护用具，程师兄应该能撑一会儿吧？”
“但这是爆炸，不知道师兄的行动能力有没有受到损伤……”
将所有声音尽收耳中，年轻教师攥紧拳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希望老天保佑……”
虽然她没有教过这名叫程聪的男生，但依然祈祷着他能平安无事，毕竟没人愿意看到这样一条鲜活而年轻的生命葬送于此。
四楼，浓烟还在上升，火势开始往其他楼层蔓延，众人隐约见着火光已经渐渐逼近窗台。
“啊！快看！”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生惊呼道：“程师兄快掉下来了。”
方柠抬头，一个男生正匍匐在窗台边，脸上带着被火星燎过的伤痕，黑色、红色掺杂在一起，看得人心脏紧紧揪起。
窗台边，程聪顾不上考虑坠楼的风险，只凭着本能大口喘息着，他吸入了不知名的有害气体，现在身体开始有休克的征兆了，再不离开实验室，就算他不被烧死，也会被活活呛死。
自己会摔死么？
程聪甩甩脑袋，回头看了眼烟雾缭绕的实验室，又低头俯视着楼底的众人。
他脸庞涨得通红，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仿佛一切来自外界的刺激都无法唤醒他的理智。
“这么一看，四楼好像也没有那么高……”
自言自语时，程聪的身体又往外探出一截，吓得楼底众人一激灵。
可程聪本人却不知道众人的担忧，他用一根旧麻绳拴在实验台上，又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
神思恍惚间，他猜想着这根绳子大概无法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却又没法用昏昏沉沉的大脑思考出更好的逃生方法。
不能再等了，程聪想着，二楼有一个延伸出来的小阳台，要是他能准确落在上面，加上绳子的缓冲，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于是，聚在楼底的人群便看到了一幅惊险刺激的画面。
只见程聪先将右腿探出窗外，然后加上左腿，最后整个人坐在窗边，他不理会人群里爆发出的尖叫，一门心思地往窗户边缘挪动，直至整个人悬空在窗边，唯有双手牢牢扒着窗台。
他试着晃动身子，调整落地的角度和位置。
“啊啊啊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被吓晕过去。
方柠瞧着摇摇欲坠的程聪，坚定地推开了拉住她的保安大爷。
“放心，我有把握！”
她按照刚刚所设想的路线，助跑五步后右脚蹬上爬满绿藤的花墙，感受到脚底的反作用力后，她提气跃至半空中，整个人往悬挂的条幅撞去。
“嘶……”
眼看着她从花墙借力后直接飞了起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有人的弹跳力会这么强。
“这是那晚出现在女生宿舍的蜘蛛侠！”
一个男生激动地大喊了一句，随后遵循着吃瓜人的本能掏出手机，开始悄悄摸摸地拍摄方柠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背影。
那天夜里熄灯后，他们宿舍照旧继续开黑，玩得正兴起时，听到对面女生宿舍楼有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然后他好奇地伸出脑袋去围观，恰好看见一个蜘蛛侠动作灵活地翻进了女生宿舍。
后来他四处打听，但是没有女生愿意告诉他蜘蛛侠的真身是谁，他只好将满腔崇拜默默埋在心底。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他居然有机会亲眼目睹蜘蛛侠的真身！还看清对方是个大美女！
在众人思绪百转千回之际，方柠已经扯紧条幅稳住了身子，她抬头观察着自己与程聪的距离，确定自己暂时还够不到他。
两人现在的位置犹如一个方形的对角线两端，程聪在左上角，而方柠则在右下角仰视着他。
方柠低头，眼神在三楼墙壁上的铁制院徽上打了一个转，又落在二楼阳台上。
四楼窗台到二楼阳台，距离大概有7米，中间还隔着一个巨大的院徽做缓冲，料想她应该能将人全须全尾地带下去。
于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扯着条幅开始左右荡悠起来。
像是一个正在报时的摆钟一样，红色条幅成了永不停歇的摆绳，她是在空中起起落落的人形摆锤。
围观群众：？！
令人窒息的操作……
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窒息。
因为保安大爷一口气提不上来，被硬生生吓撅过去了。
而空中，方柠还在荡。
程聪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混沌的大脑有了片刻清醒，“你不要过来啊！”
话音刚落，他手臂一酸，整个人从窗边坠落。
而此时，方柠放开条幅，正好荡到他的身边，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搂着我！”
不理会男人又惊又惧的神色，方柠全神贯注地开始运气，从内脏到四肢，充沛的真气在体内来回游走，直到令她身体的每一寸经络都充满了力量。
耳边风声急遽，方柠的目光随着身体继续往下滑落，直到瞧见从墙面凸出来的巨大院徽。
就是此时！
她右手箍紧程聪的腰，左手死死抓住院徽的边缘，因为用力过度，青色的血管从皮下暴起，里面涌动着滚烫的血液和强横的真气。
察觉到怀中人还在发抖，方柠平静道：“我们脚尖离阳台不过只有两米而已，没事了。”
程聪捏着崭新的麻绳裂口，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气，待听见方柠笃定的话语，他将信将疑地低头看去，果然如她所说，两人距离地面的高度竟已没有先前那么骇人了。
“哈哈哈！”程聪不禁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容，“摔不死了！我摔不……啊啊啊啊啊……”
失重感再次袭来，程聪崩溃的叫声回荡在空中，说实在的，他有种下一秒就要去见自己太奶的无助感。
哪知真到了下一秒，耳边只有方柠平静的声音。
“落地了，松手。”
？
程聪右眼撑开一个缝隙，正好觑见一众师弟师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并且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
他张大眼，仰头瞧见方柠优美的颈子和下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被方柠公主抱了。
“你不懂卸力的方法，从空中贸然落在地上可能会受伤。”
方柠右手搂着他的腰，左手搂着他的腿弯处，讲话间，两手轻轻往上抬了抬。
他被举高高了？
程聪俊俏的面孔顿时变得通红，可惜混着黑灰和血迹，方柠半点没看出他的娇羞。
这时，空中落下轻丝，程聪宛如古时候情窦初开的闺秀，张开手掌去接飘落的水珠，点点凉意化在掌心，他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变得柔软了。
“下雨了？”
程聪语气柔和，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心动。
“这是消防员用来灭火的水。”
方柠十分平静，眼底是钢铁般的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