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六)

    11.

    凝光在前段时间的那场宴会上,与往生堂聊了聊层岩巨渊方面的生意。

    层岩巨渊封停了一年多,七星也在不断地派人下去调查,但是收获寥寥,反而还牺牲了不少人。

    能抬出来的,自然得让其安心下葬,一切所需皆由七星出资筹办。

    胡桃爽快地敲下了这笔生意,但因为最近有关幽灵鬼怪的委托不少,走不开身,干脆把前期的交接工作全都扔给了钟离打理。

    钟离初次去找总务司派驻层岩巨渊的专员沐宁时,他正因志琼在矿上到处乱窜差点被盗宝团的人围了而火冒三丈。

    不过这位公子哥在层岩巨渊明显磨炼得老练成熟了,见钟离拿着七星的公文来,忙放了手头的事来接待他。

    一番谈论后,敲定了初步的事宜,也已近傍晚了。

    钟离好言劝住沐宁留步,无需亲送,本打算直接离开层岩巨渊。

    沿着那条蜿蜒向上的路走到将近入口的位置,只闻得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抬头望去,高翔的棕翎鹰径直飞掠而过。

    钟离的视线追着那鹰移向层岩巨渊内耸立的岩巅,不料在一处较矮的平台上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南宵。

    少女一袭素白清简的衣袍,蹲身居于那由一枪一石堆砌的简单铭碑前,未施粉黛,墨蓝的长发无一点簪饰地披下,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在……吊唁?

    钟离步子一顿,改道向她走去,轻松攀上石壁,到了南宵身边。

    平台本就不大,南宵被他的动静惹得侧眸看来,眼里流露的冷意在认出钟离时一滞,随后化为了平和,淡淡点头致意:“钟离先生。”

    这番见面的情形,不如此前的几次正式,眼前人像是隐隐没了一直束缚着她的枷锁,连笑容都一并敛去了。

    钟离心知自己来得唐突,待要开口致歉,又显得突兀,踌躇之下,一杯酒被递到面前,显然是示意他接着。

    将杯盏给了钟离,南宵拖过石碑前那个已然老旧的瓷碗,随后拧开了一旁竖立着的酒瓶。

    浓而烈的酒香喷鼻,一闻便能初窥得其辛辣香烈。

    钟离轻声道:“火水?”

    “嗯哼。”

    南宵用鼻音轻哼出一声懒散的回应,倾了酒倒入碗里,直至将要满溢才放下瓶子,重又拧好。

    碑上没有刻下任何姓名,那杆深深插入石碓里的枪表面也早已朽坏,红缨残破,随风飒飒飘着。

    南宵许是蹲累了,径自盘腿坐下,瓷碗搁在面前,悠悠道:“阑黎自尽了。”

    钟离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闻言应了一声,等着下文。

    南宵随手抚着酒瓶的壁,眸里盈上了些许恍惚:“但她死前,曾强烈要求想再见我一面。”

    她当然去见了。

    若阑黎落至这番地步却还念着对七星的恨,对她的怨,执迷不悟,没有丝毫长进,南宵也并不介意对她说一些本不愿浪费口舌的话。

    只不过,这些话注定会击破阑黎最后的心理防线,显得冷心冷血而绝情绝义。

    见面时,阑黎显得无比平静。

    她的脸上依旧有着沉沉暮气,却少了无妄坡上被押着离开时的歇斯底里。

    阑黎说她知自己有愧璃月,必自裁以谢罪。

    其实,这只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罢了。

    恋人的死折磨了她许久,磨去了她的一腔赤心,也磨去了她所有的胆量和对未来的期冀。

    南宵本可以将此话告知凝光,这位天权大人有一百种方法,足以让阑黎在余下的岁月里老老实实地赎她为愚人众效力而犯下的一笔笔罪。

    但如今阑黎心死如灯灭,让受绝望支配的她在对恋人的极度思念里了却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刑法?

    她所感受的绝不会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惧与畏缩。

    因为阑黎已意识到了,布维斯是不会愿意看到如今这般如同疯魔的她。

    “记得她那个愚人众上官么?”

    南宵的声音轻快起来,无意等钟离搭话,又接着嗤了一声:“那可是个不折不扣、两面三刀的蠢货呢。”

    既为【富人】效劳,又想巴结【女士】,阳奉阴违惯了,最后倒仍留下了把柄。

    南宵从阑黎口中得知了愚人众的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但这明显不足为外人道。

    她仅是语含冷意地讽了一句:“无怪至冬国要派新的执行官来璃月坐镇呢。”

    钟离听到这里,还不等着反应过来自己一向头疼的问题似乎有了解决的方向,便先一步注意到了南宵的不对劲。

    上回私交场合撞上的南宵,虽说放肆轻慢了些,但也不至于全程几乎无视旁人,始终自说自话,情绪如此鲜明地外露。

    钟离正想着,南宵已端起了瓷碗,一扫眸里的冷意,缓缓倾斜,将满满一碗火水尽数倒下。

    她一双暗金的眸盈了淡淡的伤感,清泠的嗓比起空灵更添几分低哑,轻声念道:“愿薪火相传,美德不灭。”

    浇酒祭奠,悼那千年所殇。

    钟离恍然出了神,盯着少女一袭素衣白袍,一时竟有了邀她去奥藏山载酒闲话的冲动。

    岂料南宵洒了酒,横他一眼,颇有些不满地道:“钟离先生,你怎么不动呢?”

    钟离:“……”

    有点堂主不太讲理时的味道了啊。

    南宵占了石碑前的位置不让,倒让钟离左右为难这杯酒是喝了还是越过少女将其浇了。

    南宵许是催了一遍后见他仍旧不动,有些不耐烦了,朝着钟离伸手:“行吧行吧,给我好了。”

    离得近了,钟离才发现少女眼尾已然抹上了点嫣红,淡雅的浅香也沾染了点酒的浓烈,显然是在他来前已喝过火水,将自己弄醉了。

    意识到这一点,这杯酒眼见是万万不能递回去了。

    钟离一让,使南宵伸手接杯盏的动作扑了个空。

    他刚想开口劝,少女已愤然要起身,却被裙摆绊了一下,向旁跌下去。

    钟离忙抬手将南宵揽进怀里,放下手里的杯子。

    南宵则一脚跌得清醒了些,揉了揉脑袋,搭着青年的肩站稳回神,迷迷糊糊间勉强交代了一句:“别送我回家,否则大哥又该唠叨了……”

    钟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见她醉得快不省人事了却还惦记着别被家人抓包喝了酒,偏觉得很是新鲜。

    不回飞云商会,那只有带回往生堂了。

    正巧堂主最近忙得天昏地暗,不怎么在堂里,可以直接把南宵安置在胡桃房间。

    12.

    大清早回来的胡桃来不及补觉,听钟离讲了昨晚的事,兴致勃勃地往房间跑去惹人清静。

    甫一打开门,雪白的枕头迎面砸来。

    胡桃“噫”一声飞速躲开,刚想开口,一抬头便瞧见南宵的手不偏不倚,正巧放在她床头那前阵子刚晾好的梅花饰物上。

    “别!别!”

    胡桃忙住了脚,乖乖举手投降。

    下一秒,又一个雪白枕头扔来,正中胡桃脑门:“哎呦!”

    胡堂主边揉着脑袋进门,边嘟哝:“早知道就叫客卿来了,他惹的祸得自己担着……”

    目光触及南宵似笑非笑的神情,胡桃赶忙咳了两声,正色道:“你可算醒了,早饭去万民堂吃如何?客卿请客。”

    南宵幽幽地盯着胡桃,直至盯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堂主几乎心里打鼓想要开溜,才淡淡地道:“不如何。”

    这是南宵第一次喝酒。

    然后第一次喝就把以后的酒疯全部撒完、面子全部丢净了!

    她多希望自己喝断片了,将昨天的疯言疯语全忘掉,可惜啊,她记得一清二楚。

    若是钟离不来,南宵还能勉强撑着托沐宁遣人送自己回去。

    但客卿一来,兴致上头聊了几句,便因酒劲上涌而醉昏头了。

    胡桃最怕私下里也面无表情的南宵,左右看看,讪笑着刚想替自家客卿向好友告罪,便听到外头的脚步声。

    她忙溜出去拦了人,小声地催道:“南宵生气了,客卿你脑子转得快,赶紧想个法子哄哄。”

    钟离:“……?”

    他一下被惊住了,想着解释几句纠正堂主的错误意识,转眼看见胡桃眸里的狡黠笑意,便知她是在调侃。

    斟酌片刻,钟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胡堂主,南宵小姐跟在您后头出来了。”

    胡桃:“!!!”

    又被南宵一拳头敲脑门上,胡桃叫了声屈,把歪掉的帽子重新扶稳:“南宵,看到你喝醉样子的人又不……”

    觑着好友的脸色,胡桃明智地将后半句话吞进了肚里:“咳咳,我在万民堂等你俩,记得快些过来。”

    堂主一溜烟跑了,留南宵和钟离面面相觑,突兀地竟是同时开口——

    “胡桃的话你别当真。”/“南宵小姐可是生气了?”

    谁也没听清对方的话。

    南宵愣了下,随后“噗嗤”一声,展颜笑开了。

    她冲钟离眨眨眼:“咱们可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默契呢。”

    以及莫名其妙的缘分。

    钟离想。

    南宵猜也能猜到钟离方才会说些什么,抱着些许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难得糊涂地放下了继续试探客卿的念头和计划,眉眼含笑:“钟离先生若不弃,直接喊我名字便好。”

    客气的称呼听多了,总能觉出几许疏离来。

    钟离闻言笑道:“那得南宵小姐先改口了。”

    “行行行。”

    南宵摆摆手,摇头叹道:“快走吧,钟离,等会儿胡桃可就得把虾饺全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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