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齐先生一手拿着书赞许地拍了拍席岁然的肩,示意她坐下。

    转头又开口对纪修远说:“既然来了还不赶快坐下,愣着干什么?”

    齐林生年纪大了,能够再见到纪修远心里还是十分开心。

    虽然张口闭口就是一顿训诫,但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连着讲课的语速都放快了几分。

    余下众人无语凝噎,这还是那个古板严厉,规矩繁多的齐林生齐大儒吗?!

    紧接着又说了些君君臣臣的道理,一连几节课下来,大家都感到有些困乏。又估摸着过了几个时辰,齐先生自己也讲不动了,便放了学。

    纪修远是最后一个到,紧接着第一个走出学舍的。

    他自小便离了淮安与这些世家公子也没有什么交情,况且纪修远在战场上厮杀惯了,于这些养在富贵窝里写诗作赋的人实在搭不上什么话。

    席岁然想着没了什么事情,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陈文正却突然走过来一把拉住她说:“下了课便没什么事情了,我有一事正好请教秦兄。”

    这么多人面前,席岁然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随后坐回位置上说道:“陈兄请讲。”

    陈文正看了一圈旁边的人,确认除了站在自己这边的,余下都是些寒门子弟,便开口道:“齐先生说一国受命于君,秦兄认为或长或贤,谁能为君?”

    席岁然心想,今日我若接了你这话,莫说秦家,怕是席家都要受牵连,顶个妄论储君的罪名。

    不过看陈文正的反应,这里都是他那一方的人,这倒是个让别人开口的好机会。于是反问道:“长幼尚且容易分辨,那贤德与否又当如何区别?”

    一个衣着华贵长相富态的人开口道:“秦兄说得有理,我家那长兄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其实就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罢了。要想发扬光大,还是得靠我。”

    这人的贴身小厮忍不住想,秦公子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人开口道:“当今圣上年迈且子嗣不多,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两位公主,虽然有其他娘娘的两个皇子养在身边,但始终比不上有个嫡长子的好。”

    旁边有人立马反驳:“按你这意思,倘若有了嫡长子就不必再看贤明与否了?”

    那人一时面子上挂不住,立马说道:“这不是没有嘛。”

    陈文正看这些人越聊越偏,压着声音开口:“这两个皇子,你们看好谁?”

    “那自然是贵妃所出的长子,论出身论年纪,谁能比过他?”

    一人开口道:“若说德行谁又能比过三皇子,只不过母家差了点,三皇子的课业可是得过齐先生夸赞的。”

    “得过夸赞有什么用,要说还是有位嫡长子的好,名正言顺。”

    席岁然默默听着他们讨论,发现这些人基本分为三类,一种是支持立长的,一种是主张立贤,还有一种幻想哪天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没有提起那位二皇子。

    席岁然主动问道:“诸位似乎忘记了当今圣上还有一位皇子。”

    “你说他啊——”立即有人做出鄙夷的神情,而后不屑的开口道:“一个被当作女子养大的皇子,便是这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

    二十年前,天下大乱。

    那是真正的混乱与无序,景国、柔夷、西襄三方势力彼此斗争,互为牵掣,死伤无数,百姓颗粒无收,只能剔肉饮血,易子而食。

    即使是纪老将军亲自带兵上阵,也是打了四年才攻下西襄。

    景国虽然作为战胜方,却也在四年的拉锯战中损耗过多,况且还有柔夷虎视眈眈,一个不慎便是个灭国的下场。

    所幸上苍庇佑,柔夷那年下了很大的雪,这对一个游牧部族是巨大的打击。

    于是柔夷的首领便送了部族的公主来和亲,这女子就是二皇子李序怀的生母。

    那公主异域风姿,容貌一绝,琴技也是十分高超,初来景国便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圣上更是不顾群臣反对,在那女子怀孕时赐了她皇贵妃的位分。

    可那女子却被查出与他人勾结,偷偷把景国的情报送去柔夷,此事关乎国家命脉,这下就连皇帝都保不住她。

    念在她还怀有身孕,圣上便饶了她一命,只叫人剥了位分关去了冷宫。

    七个月后,冷宫传来消息,说那女子诞下一位公主,左不过是一位无用的公主而已,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死自然也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情况,李序怀也因此躲躲藏藏活到九岁。

    可几年后,李序怀却突然出现到了皇帝面前,还正巧救下皇帝。

    圣上一看到李序怀这张脸便立马想起来当时心心念念的人,立刻要人把废妃从冷宫里接出来,只可惜得到的是佳人已逝的消息。

    也许是李序怀救驾有功再加上对那女子的愧疚,圣上给了李序怀一位皇子应有的待遇。

    此事一传出去,世人皆知当年那位冷宫的公主居然是个皇子,震惊之下更多的是怀疑和争论。

    一个被当做女子养大的皇子,只不过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这样的人难道你还指望他继承大统?

    听到这,周绍终于忍不住开口:“此人历尽磨难,心性坚韧,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身边那人想起周绍幼时的处境,立刻收了对李序怀的奚落,附和道:“那是那是,还是周公子深谋远虑,我等就指望周公子提携了。”

    席岁然细细回想,却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这一段,想来原主也不知道李序怀还有这样的经历。

    虽贵为皇子却被如此忽视,要知道皇城里没了权势可是比奴才还不如,席岁然无法想象那段时间他是怎么挨过来的。

    转念一想,可那又如何,上一世死在诏狱里的人是她,全家灭门的也是她。

    当时正是皇帝准备立太子的时候,皇后为了壮大自己膝下两位皇子的势力,便在朝臣中为其择妻。

    虽然李序怀没有养在皇后膝下,可那皇后是出了名的贤惠,于是原主便入了皇后的眼。

    当时的席岁然有个文曲星下凡的哥哥,自己也有着淮安才女的称号,最为重要的是席岁然母家是文臣而非武将。一来更添了皇后贤惠宽厚的名声,二来又避免了李序怀势力壮大,和她的皇子抢皇帝的位置。

    严冬至,寒鸦叫,一旨婚书便到了席家,入了宫门,便是悲剧的开始。

    席岁然抬头,看着窗外枯败而僵硬的枝条,寒风卷袭着幸存的几片树叶簌簌作响,心中默念道,时间不多了。

    我该怎么做?心绪如同放在火炉中炙烤,席岁然再也待不下去一秒钟,顿时起身而出。

    背后似乎有人在喊她。

    不管了,席岁然此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

    席岁然一心顾着离开这里,脚下步伐也越来越急。急急忙忙间,一个不小心就和拐角的人撞在了一起。

    “抱歉。”席岁然立马道歉。

    “……”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谁会像根柱子一样站在角落。

    席岁然匆忙抬头看向这人的脸。

    ……啊,活阎王。

    席岁然开口道:“纪公子不是走了吗?”

    “我在等你。”

    “啊…哦。”席岁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现在心里乱得很,又和纪修远没什么交际,只能等纪修远开口。

    纪修远看这人除了读书时比较机灵,其余时候都是呆呆的模样,实在是想不清楚为什么席珩这么看中他。

    “昨晚我押着人回去时,路上遇到几个歹徒。”

    歹徒?席岁然想起上一世死得不明不白的纪修远,连忙追问:“那你没事儿吧?”

    听到这话,纪修远蹙眉:“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自然好好的站在这里。那歹徒直奔在披香台闹事的那几个人而来,若不是我的人在,估计他们已经死了。我当时去得晚,你和周绍他们在一起,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席岁然看眼前这人确实不像什么有事的样子,细细回忆了一番:“是周绍。当时沈荀想要拔剑情绪十分激动,周绍在他耳边说完话之后他便冷静下来了,想来是周绍许诺了他什么。”

    “那好,若你想起什么就及时告诉我。”问完了想问的事情,纪修远习惯性的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又想起秦然刚才急急忙忙,魂不守舍,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脚下的步伐顿了顿,迟疑着开口道:“你初来书院,若是受了什么欺负就去找你席兄,他在书院面子大的很。再不济,来找我也行。”

    “?”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又何时受了欺负。

    之前为了解答纪修远的问题,席岁然迎着风口站了许久,又赶上入夜了气温骤降,此刻正哆嗦着红着眼。

    纪修远自幼习武,又向来穿得单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冷。也只有席岁然被冻得连脑子的反应都慢了几分。

    看着眼前这人安慰了几句话就红了眼眶的样子,纪修远心想这人未免也太娇气了。个子不高,身形瘦弱,眉目中透出几分秀气,那手养得极嫩,像是连剑都不曾拿起过。

    纪修远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被人说到了伤心处正难过着,他又不会安慰人,于是拿出自己随身的短剑递给席岁然:“这个给你,以后遇到了危险也好拿来防身。”

    只见这剑身雪亮如霜,剑柄上雕刻着精致的云纹花刻,末端还刻一个看不太清楚的腾图,想来是主人时时带在身边所致。

    还没等席岁然道谢,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便径直离开了。

    席岁然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坠子,心里默念,要不要走那么快啊,我还没拿东西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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