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寒风料峭,四下寂然。

    初冬的晚风总是显得那么凛冽,细雨掺夹着暮雪便要将那棵本就颓颓欲倾的寒梅淹没在四方的院里。

    颐园是整个昌平候府最为清净雅致之处,两旁灯火通明,正前方一堵筑在水畔之处的白墙,上覆青瓦,墙头砌成错落有致的波浪状,门口玉石台阶,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

    席岁然身着水色绢衣躺在横榻上,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倾泻下来,白皙的手搭着倒扣在身上的书,另一手随意伸出窗外,俨然一副早已睡着的模样。

    像是求救似的,一缕梅香悄悄潜入席岁然梦中,水滴顺着指尖滑落,同青玉石板撞击发出滴答声。

    思绪剥离,梦中一番番景象化为虚无,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她取代了别人的人生,她穿越了。

    在十七岁这一年,在她被医生宣告抢救无效的这一天。

    一个孤儿的离世就像是一颗马路边被人随意踢开的石子,无人问津。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月有余了,她反反复复的做同一个梦,梦境也一次比一次清晰,梦里那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作古代装扮,让她无论如何,救下席家。

    在这个时间点,她还可以做很多事,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

    或者换一种说法,以她现代人的思维来说她绝对不会做出和原主一样的选择。

    席岁然是淮大哲学系的学生,她自问对这一专业没有多热爱,无论看过多少的书籍她都无法与书中的人产生共鸣。

    一个冷漠的注视者、旁观者,总有人这样说她,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羁绊。

    席岁然缓缓回过神来,隐约听到府里传来阵阵喧闹,不一会儿丫鬟巧云从廊外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巧云长相娇俏可爱,头上梳着丫头的双髻,穿着前不久刚制的新衣,边跑还边嚷到:“姑娘,大喜事大喜事。”

    席岁然闭了闭眼睛,才习惯了廊上灯笼映出的光线。“挂这么多灯笼作甚?”

    席岁然一边问话,一边拿起帕子想要拭去掌心残留的寒意,蓦然发现睡梦中传来的梅香源于掌心中夹着雪的一瓣寒梅。

    巧云看见自家姑娘仅身着单衣,连忙拿起一边的白狐大氅。

    “姑娘,是大公子要回来了。前院里早就挂起灯笼,架起了爆竹,夫人让我请姑娘过去,这会儿可得紧着洗漱呢。”

    “缘是哥哥回来了。罢了,帮我更衣吧。”岁然应着巧云,随意将手中的梅花放入桌边的盆栽中。

    心中暗道,你本就只身飘零,如今化为花泥也算是了却一桩憾事。

    巧云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做事却恰当妥帖。

    只一会儿,少女身着碧水翠烟衫,下坠雪缎织锦裙,腰间一条淡青色丝带,腕间环着精致蓝田玉镯子,披着白狐大氅。

    长发垂肩,仅一根碧水色的绸束好,玉簪轻挽。一行一止,宛如淡梅初绽,清丽胜仙,眉眼中却透露出几分淡漠。

    另一边,巧月见到院里落了雪,急忙端着汤婆子往姑娘院里赶。

    “咱们姑娘真似仙女一般,整个淮安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巧云回嘴到,“你是不知道,咋们姑娘扮作男子可比珩哥儿还俊。”

    席岁然放下手中热茶,“巧云,此事不可张扬。你在屋里说说倒也罢了,切不可让爹爹听见。”

    小丫鬟巧云立马伏了伏身子,道:“云儿知道了。”

    前院的人声更加喧闹,巧月连忙提醒:“姑娘快些吧,大公子就快回府了。”

    席岁然接过巧月手里的汤婆子,颔首道:“走吧。”

    正待走出院门时,席岁然看向那棵迎着风雪的寒梅,眼影又浮现出那人的模样,终究是动了怜惜之心。

    于是对身边小丫鬟说,“明日一早,让花房的伙计给院里的梅花培培土。”

    巧云疑惑,“姑娘总说万物各有天命,这是改变想法了吗?”

    只见那美人回眸一笑,“我救他,也是他的天命。”

    巧云看了一眼那棵梅树一边接过小厮递上的灯笼,一边催促着自家姑娘:“姑娘可快些吧,公子一定带了好些稀奇玩意儿给姑娘,也好让我长长眼。”

    待席岁然赶到时,昌平侯府正殿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主位上坐的是父亲母亲,殿中一席墨色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奔波的原因,少年体态修长却又略显消瘦,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书香气质。

    那眉眼与席岁然极为相似,却又与这一世席岁然眼神中的清冷沉静不同,俨然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形象。

    席岁然紧了紧步伐,向着屋内走去。

    只一眼,席珩便瞧见了姗姗来迟的席岁然,打趣到:“天越发冷了,小妹这是做了冬眠的小蛇不成?”

    席岁然也不恼,凭着原主的记忆早就知道了自家哥哥在外一本正经,回家便把她看作三岁小孩成天打趣的模样。

    席岁然走过去向父亲母亲问了安,便学着原主的样子伸手向席珩讨要东西:“云儿一早便说哥哥给我带了好东西,快让我看看是什么?”

    “云儿倒是个消息灵通的。”席珩从锦盒中取出那白玉镂雕的坠子:“早知道寻常的东西入不了你的眼,我这些年游遍四方偶然碰见了无大师,请他雕了这块坠子。你仔细瞧瞧,可有发现它的妙处。”

    席岁然接过玉坠,略看一眼只觉得这玉坠分外雅致,最上端系着吉祥如意扣,其下是雕刻着梅花纹路的和田玉。

    用手一拨,这朵梅花竟慢慢旋转着绽放开来,花瓣重叠交错,在烛光的照映下露出一个“然”字。

    席岁然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看起来竟像是颇为满意的样子:“早就听说了无大师盛名,想来哥哥与他不仅仅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看到妹妹满意的样子,席珩心中散去不少赶路的疲惫:“量你说话再好听,我也拿不出第二份了,既然喜欢那就好好收了去,弄丢了可别来找我。”

    席母看着兄妹俩相互打趣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如今时候不早了,也该早些歇着才是。”

    席岁然身体向来不好,这是早年些落下的毛病,这些年来用最好的药养着比起以前算是好多了,但是一到冬天便极容易倦怠。

    念起自家妹妹身体不好,席珩又让身边侍女暖了汤婆子,连着熬了这次访学一路上带回来的补药才作罢。

    次日清晨,席珩一早便动身去往了云麓书院。

    世人皆知太平盛世来得不容易,前朝动荡战乱纷扰不休,各国势力分分合合而又相互牵制,十年苦战最后只剩纪家军与柔夷对峙。

    倘若不是柔夷公主前来和亲,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自此战后,为求国运昌盛、民生复苏,当今圣上极力重视文官、重开科举,这云麓书院便是由当朝大儒齐林生牵头建成的。

    席珩既是齐林生的闭门弟子,更是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

    此前席珩离家数月,对外只说是游学,但着一行下来不仅编撰了各类地方志、水文志,还搜集了沿路人文习俗。

    正当百废俱兴之时,这些东西对于修沟筑堤,开凿运河尤为重要,水运一通,相应的交易便接踵而来,可以说掌握了这条命脉就握住了国库的大半。

    席珩刚一踏入书院,一群人乌泱泱的就拥了上来。

    “师兄师兄,路上遇到什么新奇事没有?说来与我们听听。”

    “听说师兄带了好多散落在外的古籍回来,能不能借我看看?”

    “师兄这次回来还开讲学吗?齐学究讲的课太晦涩了,每回课下我都得琢磨好久。要是师兄来给我们讲学就好了。”

    ***

    席珩笑而不语,入了舍院准备往自己的房间去。

    舍院是云麓书院一众学生的住处,开朝以来重文轻武的缘故,书院弟子一年比一年多。大多数弟子都是几个人挤一间房间,只有少数才能独住一间。

    “依照师命,我会将这次游学的所见所闻开设一门课程。诸位若感兴趣,便去学司登记造册,随后会有助学安排上课时间,课程上遇到的问题也可以随时找我。”席珩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书递给身边的师弟,径直走向房间转身便关上了房门。

    “许久未见,一别已是五年之久。”纪修远霸占着屋内唯一一张躺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起来逍遥得很。

    天色渐暗,屋内并没有点灯,席珩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却还是从说话的语气中认出了他。

    “淮安城中人人称赞不止的纪小将军,今日也如偷鸡摸狗一般。”

    听到这话,纪修远立马坐正,“只不过喝了你一盏茶,也值得你这般?我是有正事来的,不久后父亲做寿肯定又会让你劝我进书院。你面上应了就行,不用另做其他。”

    “依我看,你是躲不了这次了。不如顺了你父亲的意思,好好考一个功名。”

    “你还不知道我?”

    纪修远苦笑,“我们纪家历朝历代上阵杀敌,就没有弃武从文的。我十二岁随着祖父上战场,大家便叫我一声小将军,边疆战士尸骨未寒,我又怎么能孤身安退。也不知道我父亲着了什么魔,非得让我当个文官。”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朝堂之事未必比战场简单,如今天下初定百废俱兴将军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席兄的意思我明白,虽有柔夷公主与我朝和亲但西北仍未安定,柔夷不仅强占着土地还处处欺辱流民,西北大防仍不是能松懈的时候。在这京城的安稳繁华中待得越久,就越放不下西北的将士和百姓们,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身上也流着景国的血。”纪修远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衣绸缎,又摩挲着虎口处的茧陷入沉思。

    这话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有些人生下来就背负着使命的,纪修远不愿也无法改变自己祖辈的传承,席珩更没有立场踩在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性命上去劝说他回心转意。

    看着熟悉的云麓书院,纪修远的思绪飘向五年前。

    那时他们都还在书院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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