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寺庙中的灯火照不到这处的两人。

    没了芭蕉叶的掩盖雨水尽数都落在沈又余身上，她同时感受着身上的寒冷和心中撕裂的苦楚，抬起手不知该该抹去脸上不尽的冰雨还是一刻不停地安抚着自己的心脏。

    温落银看着她，开始慌乱。他极少出现眼下的心境，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一如既往的静默，因为他不怕死。

    可是眼下的慌乱从何而来，他直视沈又余的眼睛，看不清。

    沈又余缓缓踏上台阶，这几步她走得尤为艰难，比她过去三年走得那些为了靠近温落银而走的所有的路都要难。

    走进了亭子，终于不用再被雨淋，她耳边变得安静，只剩方才温落银的话一字不落地在环绕。

    她走到温落银面前，他一动不动，鲜有地，任由她靠近自己。

    没有犹豫，两人相视一瞬，沈又余的巴掌落到了温落银脸上。她的力气不大，就算使了全力，温落与头都不曾偏移一刻。

    他看着身前的沈又余，他突然想到，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了。

    沈又余不出所料地又哭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伤，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冷漠。

    她指尖颤抖地厉害，打完之后偏过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质问一番，她前世最善于歇斯底里，若是不顺她的意，她便撒泼打滚，胡闹一番。就算得不到的仍旧得不到，她也不能叫人看见她的软弱去。

    可是眼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低下头，止不住地流泪，喉咙内传出些许哽咽。

    被打的那边脸发热，温落银以为那是沈又余手上残留的余温。他伸出自己的手盖住，眼中泛起一丝诡异的留念。

    良久，沈又余抬起头。

    “温落银，你也如旁人一般觉得我轻贱吗？”她问，可是并不想知晓答案。

    温落银看着她，滴水的裙摆，颤抖的身体，泛红的双眼。

    她的一切，时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令他无所适从难以应对。

    “从未。”他说。

    他在许多人面前撒谎，沈又余也一样，但这句不是。

    沈又余听到他的回话，突然低声地笑了起来。她提高了声量近乎大吼“你还想骗我！”

    “你喜欢我长姐？我告诉你，你和我差不到哪去，你也得不到她。”不论是这辈子，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不会是她沈又余一个人。

    她狰狞着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心悦你会为你不顾一切任由你看轻我吗？真是，荒谬......”

    沈又余说着就要离开，只是一瞬，温落银抓住了她的手。

    沈又余回头看他，脸上那讥讽的笑不曾落下。

    这笑并不和善，不似从前，温落银觉得自己被这笑刺伤了。沈又余只是单看着他，他心口泛起了酸楚和害怕。

    “别走。”他说，语气中出现了恳求。

    他没有害怕过，从小到大刀尖舔血他不知恐惧为何物。可是眼下，他真正害怕了沈又余就此与他别过。

    沈又余甩开了他的手，抬手又是一个巴掌。落在温落银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破了裂痕。

    “不许碰我，不许，再叫我的名字。”她的瞪着双眼，决绝溢于言表，

    她闷着头往前走，不知何时，雨停了。露华跟在身后眼睛跟着流泪，却咬着牙不叫沈又余听见 。

    终于回到了府上，只差一步进门，沈又余却跌倒在了门前。她双手撑地，眼泪又开始翻涌。

    三年......三年对旁人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可是对她而言，那是她仅有的三年。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心中苍凉地想着，随即瘫倒在地，不愿起来。

    露华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沈又余宛若死鱼一般攀附着她。

    夜深人静，露华走前灭了烛火。沈又余半张脸埋进枕头之中，眼泪又开始徐徐流淌。

    周遭泛起红光，沈又余猛然坐起，惊慌地看向四周。

    “宿主！”

    原来是系统，沈又余疑惑的看向系统，不明白为何系统今天变成了红色的。

    “感情参数到九十了！”系统仍旧大喊着，页面上不断跳脱着红色的光。

    沈又余心下一沉，问道“什么？”

    “感情参数马上就满了！宿主，你的任务要成功了！”

    沈又余想起之前的三年，系统也曾这么跟她说过。感情参数并不是第一次达到这个数字，温落银也并没有真的爱上她。

    想到这，沈又余再次皱紧了眉头，然而下一刻，屋中红光再次闪烁。

    “宿主！”系统提高了声量大喊，“满了，感情参数满了！”

    “你成功了！”

    沈又余不知所措地看着系统，难言此刻的心绪。

    良久，她问“那我，是不是自由了？”是不是再也不用攻略温落银了，是不是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这么活下去，是不是与他们之间种种，再也不用有瓜葛了。

    系统界面出现了一个简易的笑脸，然而它说“理论上是这样，如果他一直保持这个参数的话。”

    沈又余点点头，不言语。后来系统几时消失的，沈又余并不知道。

    李闻秋回京，五日之后，被陛下封为宁王。

    十一个皇子中，李闻秋是头一个封王的。一时在朝堂之上风头无两，就连他追查丞相买卖官位一事无果，也并未受到陛下指责。

    将军才去北境一月不到，又被陛下召回京城。

    朝堂之上必会有场风雨，只不过，谁也都摸不透陛下的心思。

    沈又余不再出门，甘愿困囿于自己的方寸小院，倒也显得怡然自得。

    将军到京前一日，沈又余听见了敲门声。露华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出去开门，片刻之后，沈又余听到了露华的声音。

    “大夫人。”露华惊道。

    沈又余从屋中出来，果真看到了大夫人就站在门口。

    她走上前行礼，大夫人只是笑着，并不想从前一般面对她时面若冰霜。

    大夫人在院中落座，沈又余站在她跟前看着她，猜不透这位大夫人心中卖什么药。

    “方家来提亲，说是要你，我见这户人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家事清白，便应下来了。”大夫人笑着将露华盛上的茶送入口中，眉头微不可察的紧皱一瞬，便将那茶盏放下了。

    沈又余忽得想大笑，不过她忍了下来。

    “原是为这这事，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沈又余不带波澜地说道。

    “婚期我只等你爹爹明天来了再行商议，特来告诉你一声。你如今也大了，做事应当有分寸，不可再如从前一般莽撞，也记得自己是有了婚约在身的人。”

    “谨记母亲教诲。”沈又余欠身说道。

    大夫人又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沈又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竟也是平静如水，漠然如斯。

    只要任务完成了，往后余生，便可不受牵扯。若如此，各自婚丧嫁娶，又有什么？

    沈又余站在原地，心中暗暗想着。

    三日后，朝堂之上。

    皇帝特要将军辗转北境与京城，只为了赐婚李闻秋与沈弄晴。

    万籁俱寂，李闻秋和将军一道，领旨谢恩，两人却都笑不出来。

    婚期定在三月之后，将军因此，也被留下了。

    沈弄晴被赐婚李闻秋的事情比将军先一步回到了将军府上，沈弄晴不知所措，呆愣地哭了起来。

    将军魂不守舍地回到府中，大夫人便上前询问真假。

    将军说，婚期已定。

    沈弄晴站于屏风之后，无声地流着眼泪。大夫人拉着将军一道陷入了沉思，想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我与丞相夫人走得如此近，莫非是因此......”大夫人抬头看向将军“陛下是有意要扶持宁王为褚？”

    将军摇摇头，浓眉扭曲。

    “宁王母家不如十殿下，温大公子又已入朝为官，开年时丞相卖官买官一事如今不了了之。宁王虽已封王，受尽宠爱，可到底，没有根基厚重的母家为他扶持。面上看，陛下是想要我们家，帮着宁王与丞相敌对。”

    “可.....”大夫人欲言又止，她膝下无子，府中两个少爷也都跟着将军去了北境，朝中无人。将军府看似强盛，实则只有将军一人做支撑。

    “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大夫人说。

    “若他日宁王继承大统......”

    将军摇摇头，面色并未轻缓“陛下若是要真有心栽培宁王，早就封他为太子。”说罢拂袖而去，往后厅去了。

    大夫人来不及跟上，忽见沈弄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满脸泪痕，她看着大夫人，无声表露自己的伤怀。

    她能做的只有哭，甚至无法大声哭，哪怕她心中碎成千万片。

    不能言说，心中不满不愿，都不能说出来。若是叫人听了去，会给将军府带来后患无穷。

    这是皇帝赐婚，她只能笑着接受。

    沈又余得知此事并不意外，沈弄晴与李闻秋就是有情缘。

    她没想到的事，此事竟是陛下赐婚。她想，此生没了自己的作乱，他们两人，可真就是喜结良缘了。

    她想了几道旁人的事，末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已经有婚约了。

    本就低沉的心绪，此刻更沉了。

    夜里，沈又余被一道来路不明的声响惊醒，她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一道黑影。

    她还不曾看清来者何人，那人便悲切地开口道“你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