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道玄说。
姜时七低头道:“您之前说景绎就是游虹影,意思是……他们是一个人?”
道玄停顿片刻,“更准确的意思是,他们使用同样的躯壳。”
“那么灵魂呢?”姜时七急问。
“灵魂?灵魂之道确实玄妙。三千年前,游虹影魂魄与这失落之地的灾兽本体相融,但只融合一部分,这一部分就是景绎,景绎与灾兽融合数千年,他性情暴戾,拥有灾兽吞噬一切的天性。”道玄耐心地说。
姜时七点头。
一言以蔽之,景绎是游虹影的天魂,但受灾兽影响极深。
景绎与游虹影,一个阴冷凶戾如食腐隼,一个飒沓跳脱如天边雁,景绎就像游虹影的对立面,若非他们长着一样的面容,没人能将这迥然相异的二人联系起来。
“我想,游虹影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他失去灵魂的呼唤,前不久他受魔剑影响,便再也压制不住这个声音,来到这失落之地,被这道声音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道玄说。
“嗯……”姜时七歉意道,“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举起那把魔剑。”
道玄:“不必自责,游虹影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而魔剑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也许,他是从你身上得到勇气,不再回避,主动出剑,与天争命。”
崩溃边缘……与天争命……姜时七指尖掐着手心,几近泛红,她记忆中的游虹影,一直是那样潇洒自若的样子,原来,他是将所有的痛苦都藏了起来。
道玄继续说:“游虹影接受感召来到这一失落之地,景绎在他的身体中苏醒,一具身体,如何容纳两个截然相反的魂魄?他们之中,必然会有一个胜者和一个败者。”
“……那失败者,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姜时七问。
“玄明界不允许游虹影失败。”道玄声音平淡,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必要时,我们将帮他杀死灾兽。”
“杀死灾兽?不不,您之前说,我的任务是将他的天魂分离出来,也就是让景绎恢复人性啊。”姜时七着急道。
她想起初次进入秘境时,那只湿漉漉但下意识靠近她的怪物。
杀死祂,也就是……杀死景绎?
“这是之前的计划,但在我见到他之后,发现情况已经无法挽回了。”道玄摇头。
“……什么意思?”姜时七声音发颤。
“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你应当已经发现了。”道玄说,“他想要吞噬一切,无法根除的兽性。”
姜时七迟钝点头,她当然发现了。
前不久,她就差点死在景绎手下。
但是,他也会帮她抽干池水,找到鲜花酥,他会说会笑会兴奋会失落。
他是有人性的。
“不,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我也没有用尽全力……”姜时七匆忙说,“也许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会出现转机!”
道玄眸色微深,“玄明界的时间也不多了。”
姜时七:“……还有多久呢?”
道玄闭上眼,“我无法断言。”
姜时七松开攥着自己的手,看向道玄,“请您给我七天时间。如果七天后,我无法让他恢复人性,就带他前往那个地方。”
“作为我们的救世主,你有这个自由。”道玄双眸沉静,“个好消息是,如今玄明界上下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正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天劫。”
姜时七低下头:“辛苦你们了。”
“不必自责。”在姜时七的沉默中,始终面无表情的道玄嘴角破天荒地挂起一抹微笑,“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会带领玄明界,以及游虹影,走向新生。”
姜时七很是赧然,她只是个自私鬼,怎么值得这份信任?
“道玄真人,您能把林寻带过来吗?游虹影喜欢用剑,我想在他面前用剑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姜时七说,“还有还有,拜托玄明界的大家,我想要天南海北的食谱,我想要玄明界的海风密林,黄沙风雪,中州的美酒,以及更多更多人间的味道。游虹影曾告诉我,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历人间。”
“人间的味道……”道玄点头,“我知道了,这七天内,我们会全力配合你。”
*
天刚蒙蒙亮,姜时七已经端着一碗野菜粥从膳房走出。
早餐怎么吃?昨夜她仔细思考,既能贴近人间口味,又能在这个比较简陋的膳房制作出来的,那就只有粥了。
晨起食粥,利膈养胃,一日清爽。
这碗野菜粥看似简单,却是她精心挑选原料、精心调味的产物,还加了一些此地常见的肉食碎末,免得景绎那魔族大胃一时吃不惯。
忻槐正在重新建好的无极殿殿阶上巡守,看到姜时七端着什么东西前来,有些讶异地吸了吸鼻子:“你这是?”
“就说香不香吧。”姜时七说。
“……香。”忻槐悟了,“这是给尊上的?”
姜时七点头,“能让我进去了吗?”
“额……”忻槐回头看了看,“尊上他昨日许是疲累过度,现在还未醒觉。”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就走。”姜时七说。
忻槐迟疑地凝视她,似乎权衡利弊。
姜时七看了看手上热气腾腾的粥,叹气道:“你放我进去,他吃的可能是这碗粥,你把我拦下来,他吃的可能是你。”
“……你。”忻槐横眉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人族,尊上怎么可能会为了你的一碗粥把他忠心耿耿的臣属吃掉?”
姜时七没回复,只是望着他微笑。
“行了行了,快进去。”忻槐挥手道。
他方才一寻思,发现姜时七说的还真有可能。
无极殿不可擅入,这是景绎定下的标准。
但忻槐待在景绎身边,很快灵活标准,能屈能伸。面子算什么?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
自从发现景绎对于这个人族少女的特殊态度,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挡在这两人之间。
“谢谢忻槐哥!”姜时七笑意盈盈地一行礼,飞快走入无极殿。
忻槐肃立殿前,忽而挠了挠头。
叫得还怪好听。
姜时七一进殿就感叹,这魔族的工匠真是鬼斧神工,竟然完完整整复原了她记忆中的无极殿。
熟悉的临水窗格,熟悉的绛纱大床,连窗棂上的漆花和围栏上的龙纹透雕都一比一还原了。
熹微的晨光从窗外洒下来,深红色的床纱透着浅淡的光,姜时七像是从雾里看过去,床上的人睡姿怪异,几乎把自己蜷成一团,被子乱七八糟,枕头挡着脑袋,一只显白的手从中伸出,耷拉在床沿。
看来睡得不错。
姜时七轻手轻脚地把粥放在桌台上,怕它凉了,掌心撮出一团小火,虚拢在野菜粥上,便准备离开,打扰别人睡觉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更何况像景绎这种脾气暴躁的肯定有起床气。
“你、你给我回来……姜时七、姜时七、姜时七……”姜时七刚抬脚,就听到床上传来一阵近乎嗫嚅的低语。
啊?她这就被发现了?
姜时七脚步一顿,屏住呼吸,回头一望——
景绎身体还是那副姿势,那只伸出来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了床沿,用力之深,关节几乎泛白。
“……可笑,你才可笑,你就是故意靠近我……还说什么不想做魔妃……呵呵,你以为我就很想吗……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在、在乎,好了,话说完了……你走吧……哼。”
姜时七:??
“姜时七!你回来!本尊让你走了吗……不准走……”
姜时七:……到底走不走?
“你不准走,你要留在我身边……其实我也……我不该说,不该说那句话………不对,是你先惹恼我的……我没错……”
姜时七终于忍不住了,快走几步到男人身边,“有病?”
然而景绎毫无反应,枕头下的脑袋纹丝未动,口中还在胡言乱语。
还在做梦?
姜时七心道奇怪,堂堂魔尊,怎么会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她触了一下景绎的手,发现它凉得要命。
“饿……冷……”景绎闷闷道。
姜时七心下一紧,他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胃部痉挛,所以会下意识蜷缩,护着自己的胃部。
至于冷?姜时七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对方依然没醒,口中呢喃不止,一摸额头,竟是惊人的滚烫。
这样的实力,竟然会生病吗?难道和沈霜序与道玄的手段有关。
姜时七叹了口气,准备先将桌子上的野菜粥端过来,却感到贴在景绎额头上的手被忽然攥住。
景绎蓦然睁眼,赤眸死死地看着她,“你想干嘛?趁我不备,取我的血?”
他浓密眉峰高高蹙起,双眉冷飞,然而他眼眶周围一圈都泛着红光,就像是刚哭过一样,让这份凶狠变成了耍狠。
姜时七被他攥得生疼,只想问问他的脑回路,“取血前还帮你盖好被子是吧?”
景绎:“……”
他低头看了看,半晌,极为缓慢地松开手劲。
“能不能成熟点。”姜时七说,“我们之间不是说好了吗?我助你饱腹,你给我一滴血,现在,我把食物带来了。”她指了指远处的长桌,上面的野菜粥还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和调制后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