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序在她左侧，毫不掩饰他的失落，秀长的眉尾低垂，姜时七竟然从他的翡色眼眸中看出几分委屈。
她心中冷硬如冰的大师兄形象，彻底崩了。
与沈霜序相对的是，景绎就差把“我赢了”三个字写在脸上，这个性情古怪的魔尊笑得这么肆意张扬，姜时七看得头皮发麻。
幼稚，太幼稚了，莫名其妙的打架，还说什么赢了输了，好像是把她当成什么赌注一样，一个宗门大师兄，一个魔尊，此时就像两个争强斗胜的小孩。
“你两都给我醒醒！”姜时七在尴尬中一跺脚，指着成为废墟的无极殿对景绎说，“还笑呢，快看看，你魔宫要塌了。”
景绎：“塌就塌了，我即位的那天就塌过一次。”
姜时七：“……”
此魔头果然无法沟通。
她又看向沈霜序，“……大师兄，你放心吧，他没对我做什么，而且我们之间……”
——也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
在确认景绎就是游虹影后，这句话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作为一个遵从内心的人，姜时七并不想撒谎，骗人骗己。
沈霜序和景绎同时抬眼，似乎极为期待她的下文。
“我们之间、现在还没什么。”姜时七结结巴巴道。
“‘现在’还没什么，也就是说以后会有什么。”景绎忽然升高声调。
——就你话多。
姜时七看着沈霜序很快蹙起的眉头，觉得头都大了。
她似乎得想办法把这两人分开才行。
“我们之前其实没什么仇，都是误会。”姜时七看向沈霜序，“大师兄可能误会这位魔族想要伤害我，为了保护我才出手，对吗？”
沈霜序缓慢点头。
“主要是你长得太凶，还动不动发火，看起来确实很危险。”姜时七看向景绎，景绎正要狡辩，被姜时七塞回去，“但其实你本性不坏，你抽干池水找回我的鲜花酥，那一刻我确实很感动，而且，我还没有对你说一声谢谢呢。”
景绎脸色明显转好，但依然嘴硬道：“那倒没有，我只是饿了。”
姜时七摇头，“你看，你就是太不坦率。说实话，我那天真的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本是你们监牢中的人狌，莫名被狱卒选中，那两个狱卒可能是想讨你欢心，就把我塞入你的后妃候选，所以我确实没想过要成为你的魔妃，相比那位鲛族美人，我只是资质平平的人族而已，怎么会有那样的肖想？如果你怀疑我的说法，就去找那几个狱卒确认一下好了。”
面对鄙视链底端的人族，那几个狱卒很是自信可以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她还真被景绎看上了。
“……”景绎眼神幽深，“但后来你还说我可笑。”
“……我也是一时生气。”姜时七很无奈，“如果说你是不坦率，那我就是太坦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太考虑你的想法，抱歉。”
其实她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很少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冲动行为，但面对景绎这张脸，她再理智也有上头的时候。明知道可能是误会，但姜时七那时候就是上头了，和景绎一起上头了，把其他一切都抛下，只想先气死对方再说。
“不坦率？”景绎沉默半晌，像是有些困惑。
不坦率，是姜时七对他最频繁的判词。
“明明自己想吃鲜花酥，却说是肚子饿了，你一直说对我没兴趣，却不肯放我走，还说只是被我的灵气吸引。现在，你看到我大师兄身上的灵气了，感受到它对你的吸引没？”姜时七忍不住道，“你和他打起来，是因为你没有感受到，但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才会用暴力掩盖自己，这就是不坦率。”
“……”景绎哑口无言。
姜时七继续补刀：“所以，作为一个血统高贵的魔族，你始终遮掩的，是对一个人族产生了兴趣的事实。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所以我选择离开。”
“不是。”景绎立刻开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对我没有兴趣，还是没有歧视人族？”姜时七追问。
如果他本就歧视人族，那么姜时七可以认定，他和游虹影已经毫无关系，是两个不同的人格了，但如果他只是受灾兽影响呢？
姜时七很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究竟，这则是她选择留下的原因。
但景绎却皱着眉，迟迟不答。
他实际年龄未知，思维模式却还是个幼稚孩童，加上一体双魂的特殊情况，姜时七觉得景绎一旦思考这个问题，会非常、非常矛盾。
“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这个答案。”姜时七主动道，“你能让我了解你的过去吗？”
“我的过去？”景绎忽而抬头，“一个很老的荒坟，埋葬着无数死物，就算对我来说，也很危险，你……？”
“我不怕。”姜时七认真道。
和鬼怪打交道？简直专业对口！
玄明界的鬼怪她已经见识过了，这个秘境的鬼怪又会是什么样子？
想想还有些兴奋。
“她确实不会怕。”沈霜序眉目疏朗，带着浅淡的笑意，忽而开口道。
他听完两人的整段对话，心中绷紧的弦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些忍俊不禁，小师妹总是这样，对什么问题，她都要分清来龙去脉，再研究个根源出来。
她不知道感情的诞生是没有道理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他在梦境中被她牵起手的瞬间，就乍然心动，而后他的心他的道，都如春雪消融。
小师妹一本正经说景绎不懂，殊不知她自己也没开窍。
在小师妹真正开窍前，他和景绎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而且，他要比景绎坦率得多。
“大师兄懂我！”姜时七听到他的肯定，点头道。
景绎看着这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心中腾地无名火起，越看越不顺眼。
什么不坦率，是不是在说他笨，他没有玲珑剔透心思，看不懂自己的情绪？
景绎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回出生地一趟。
景绎勉强按捺下不满，插在两人之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出发前，还需要借你几滴血。”姜时七琢磨了一下，“在此之前，我们得找个地方住下，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
“你可以住在这里，他不行。”景绎硬梆梆道。
“师妹，你待在这里不安全。”沈霜序几乎和景绎同时开口，而后互相瞪视对方。
姜时七：“……”
“那这样，我住在魔宫，但和景绎的寝殿保持一定距离。”姜时七琢磨道，“大师兄你住在魔宫附近，有急事可以随时赶到，如此，我们三个之间就可以保持同样的距离，怎么样？”
眼看着这两个男人依然在互相针对，姜时七怒道：“不同意我就一个人搬出去把你们两都甩得远远的！”
她心累，还端个屁的水。
“好，听你的。”沈霜序立刻开口。
“随便。”景绎说完就转身。
*
姜时七好说歹说，终于让沈霜序和景绎同意这个折中方案。
魔宫极大，而她住的地方离无极殿很远，一晚上都听到那边敲敲打打的声音，白天的打斗将无极殿变成一片废墟，现在估计是在重新装缮。
也是辛苦那些打工魔了，要是景绎不约束下他的脾性，隔三岔五都得这么来一下，那可真是太冤种了。
“相处数日，你已经对这些魔族有了感情。”道玄在镜子中说了一个陈述句。
“996谁不恨啊？”姜时七斜倚在窗边，悠悠看着夜晚的天空，“像景绎这样的老板，放在我们那里是要吊路灯的。”
姜时七发现她一和道玄聊天，就喜欢放飞自我。
道玄已经知道她是界外之人，还那么聪明，即使都是现代用语，他也能理解半分。
姜时七继续吐槽景绎：“他就是那种今天方案B不行，明天方案C不行，最后还是选回方案A的甲方，审美突出一个随心所欲，标准突出一个变化莫测，谁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
“……嗯。”道玄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一声，他就像一个无比耐心的师长，容忍姜时七的所有情绪和胡言乱语。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姜时七忽而看向镜子中雕塑般沉稳的男人。
“嗯？”道玄的眼白较常人要少一些，他一旦认真看人，就显得真诚无比，很容易说服对方，但现在，他对着姜时七层出不穷的状况，显然有些不解。
“……嘿嘿，一定是领了炮灰剧本还要拯救世界的姜时七啦。”
姜时七喜欢看道玄不解的样子。
无所不知的师长一旦露出这个表情，她就会爽到。
“嗯。”道玄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很辛苦，也很优秀。”
“优秀……也许吧。白天你跟我说的，我都完成了。”姜时七吐槽完，望着窗外的星辰有些发怔。
道玄制止了那场冲突后，告诉姜时七，她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引导景绎回到他记忆中的出生地，所谓的“原初之地”，那里藏着灾兽的本源。
从前，魔族为挽大厦之将倾，将游虹影的天魂与灾兽相融，却并未成功将灾兽唤醒，而现在，游虹影的所有魂魄都将与灾兽相融。
两者完全融合，灾兽彻底苏醒，玄明界毁灭。
前往“原初之地”，是道玄提出的要求，亦是她的使命。
“景绎已经同意了，我们会一起回到那个地方。”姜时七说。
“你做得很好。”道玄说。
“不，我不好。道玄真人，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能告诉我，一旦我将游虹影与灾兽彻底分离，那么景绎他……他会消失吗？”
姜时七看向镜子，那边似乎也是深夜，但道玄背后，一颗星星也没有，他并不点灯，只有月色在身上流淌。
他衣襟齐整，坐姿端正，面色依然平淡安定，如一个执杖而行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