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七握着景绎的手被生生扯开，再次感受到明秀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少年并未施力，似乎刻意放轻手脚，那股压迫感依然让姜时七如芒刺背。

    如果这就是本源之力，那么凡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明秀带着她凌空而起，往空中的莲轮飞去，地上鬼怪再次，在明秀的默许下，疯也似地冲向新生的轮回。

    “你想干什么？”姜时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明秀绷紧的下颌，“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想去西域。”

    明秀的脸上总是笑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低下漆黑的眼，“……不去西域么，也可以。你想去哪儿？我们离开这里。”

    “……你先松开我。”姜时七说完，看到明秀顿了顿，身上压力稍减，但四肢依然动弹不得，她抬头，低声问，“怎么，你想和我私奔？”

    面对明秀昭然若揭的心思，她再也不能假装无视了。

    “私奔？”明秀笑着点头，“好啊。”

    “那你不管轮回了？”姜时七也笑。

    明秀眨了眨眼，“我不再是佛子，身在轮回之外，也不沾惹因果，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姜时七一言不发，半晌，她点头道：“那我们去青阳城吧，那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明秀眼睛一亮，“你同意了？”

    “你轻点，先放开我，我腰疼。”她脸上愠怒，“不松开没法和你谈。”

    明秀迟疑着，姜时七偏过头不看他，感受到放在腰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两人僵滞片刻，直到硕大莲轮的光华照到脸上，四肢才终于重获自由，姜时七忽而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了。”

    “为什么？”明秀因为她的话而动容，却见姜时七正解开胸前的衣物，露出白皙的皮肤，他慌乱侧头，“你……”

    “你闭眼，伸手。”姜时七说。

    明秀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仍然乖乖侧头，伸出一只素净的手。

    “你说你问了自己的心，你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正是因为你自小肩负太多，才会喜欢率性而为的人，没有压力，没有目的，你也许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这样的人生。”

    “不，我说了，我只是喜欢你的……”

    明秀否认着，忽而问到淡淡的血腥味，手上黏湿的液体令他心上一凉，猛然睁开眼。

    姜时七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在他手上，勾起嘴角，看着这颗血肉模糊的红褐色肉球，慢慢道：

    “那么你看看，你……真的喜欢它吗？”

    “姜时七！！”明秀脸上血色全无，惊慌地将心脏往她空荡的胸腔摁下，好似要把它装回去一般。

    “你看……什么无垢心，根本不存在……。”姜时七断断续续说，“我们的心，生下来，就是这么脏的……”

    “姜时七！你是想把我逼回地面，你想借轮回复活对不对？！”明秀惊惧的声音淡在耳边，身上的血流趋于静止，她慢慢失去意识。

    明秀怔怔望着手上的心脏，姜时七宁愿自戕，也不愿意跟他走，这颗心，竟然狠决至此……

    姜时七是他单调乏味的人生中的唯一亮色，一出现，就吸引他全部目光，私心一起，再不可收，他用朝圣者的身份，将两人绑在一起，只可惜在两人分别之日，私心终究败给了责任，在那之后，他一直在后悔，终于在刚才，他听从内心，破天荒地任性了一次。

    明秀破开自己的胸腔，取出自己的心脏，他忽然发现，两颗心一旦靠近，就会很快分开，他仍在跳动的心脏总是那么热切地接近她，却存在莫名的距离，就好像天生相斥一样，怎么也无法贴近

    “为什么？”明秀停了半瞬，找准地上的六色气旋，“姜时七，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没死对不对？”

    正在此时一阵劲风拂面，明秀手上的人被身穿蟒袍的青年抢走。

    “混账，你干了什么？！”景绎一眼看到明秀手上的两颗心脏，立刻来抢。

    明秀接了景绎一掌，退后两步，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他气极反笑，“你景绎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对她做过什么，要我提醒你吗？”

    “……”景绎一时语塞，面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滔天的杀意。

    莲轮顿转，梵音泛起，黑气如沉渊激宕，两股力量相撞，反而不断生成六色光芒，一道彩色银河流向初生的六道轮回，轮回附近的鬼怪却尖嚎阵阵，在进入轮回之前，就消失在了斑斓的银河中，即使如此，仍有前赴后继的鬼魂，无所畏惧地向轮回冲去，竟又围着初生的轮回，逐渐形成一道风暴。

    风暴中，景绎带着姜时七，终于落到地上。

    “停手，停手！”阎慈大叫道，“先救人啊！”他把什么君臣之道抛到脑后，冲到景绎身边，“这是我徒弟！”

    景绎皱起眉，不情不愿地把姜时七给他。

    阎慈看到面色苍白的徒弟和她空荡荡的胸腔，又看向明秀，几乎要哭了，“快把那颗心拿过来！”

    “我也能救她。”明秀说完，刚一踏步，景绎就跟着靠近，夹在中间的阎慈被两股气势激得吐血，他一抹嘴角，立刻制止道：“停停，你们都站在原地，别过来！”

    阎慈极快地从明秀手上拿走心脏，又看了看景绎，心中怒唾一声：你们两还争什么，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确诊心疾，一个对着心脏问为什么，简直神经病。

    就连救姜时七这件事上，他们也要斗气，还好有阎慈这个中间人在，才能勉强平衡局势。

    阎慈拿出自己的全套工具，将姜时七的心脏一针一线地缝合回去，扯开一个布囊，洒下紫色的药末，又扭开一个瓶子，红色的小虫子爬上姜时七的胸腔，舔舐她的伤口，断裂的血管一一复原。

    “还好止血比较及时。”阎慈长出一口气，余光看到两个神经病正在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似乎是一言不合就要冲上来动手。

    阎慈压力越来越大，只得硬着头皮，加快动作，心中忐忑，刚才，他之所以想找明秀讨教，是因为他的生死之术有一个频繁出现的副作用，失忆。醒来的人，只会记得自己脑海中有印象的第一件事和最后一件事。

    不过这个副作用只是概率出现，运气好的好，也是可以避免的……

    “不要副作用，不要副作用……”阎慈心下嘀咕着。

    在诡异的沉默中，姜时七慢慢睁开双眼。

    “徒弟啊——”阎慈大哭一声，很想抱一抱她，却因为两边虎视眈眈的神经病而作罢。

    姜时七醒来后，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半晌，她眨了眨眼，慢慢皱起眉，有些疑惑的样子，拍了拍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hello，你谁啊？”

    阎慈一个趔趄，“坏了坏了……”

    姜时七点了点头，又看向左边，被景绎的表情吓了一跳，“我艹！”

    景绎放松面部肌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十七？”

    “十七？叫这么亲热干嘛，我又不认识你。”姜时七左顾右盼，两只脚不着痕迹地后退。

    姜时七话音未落，景绎面上一沉，而明秀则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提高音调道：“姜时七，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姜时七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只觉得这三个男的奇怪得很，她不是刚穿到千衍宗，准备去什么试炼秘境么？

    “她失忆了。”景绎阴沉沉看向阎慈。

    “呵，那现在，我们又在同一起跑线了。”明秀眯着眼说。

    景绎冷笑：“谁跟你同一起跑线，她已经进了永乐宫，就是我的人。”

    阎慈仰头望天，讪笑道：“可能一会儿就好了，那什么，至少命救回来了不是……”

    “应当让我来。”明秀摇了摇头。

    景绎笑了一声，“先是逼死她，然后当救命恩人，真是卑鄙。”

    “你很高尚吗？人都认错了，把属于她的东西都给了别人。”明秀反唇相讥。

    景绎被戳中痛处，双眉一狞，明秀不甘示弱地回望。

    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再多说两句就要大打出手，阎慈连忙大喊一声：“徒弟，你要去哪儿！”

    两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姜时七醒来后，虽然摸不清楚状况，但心中却隐隐有个声音为她指引方向，顺着那个方向，她看到一个六种颜色的气旋正在远处有条不紊地流转，它是混乱风暴中唯一稳定安全的岛屿，烙印着生命诞生又消亡，美丽而奇异的脉络。

    姜时七怔怔走过去，直到被脚下忽然冒出来的黑色巨爪吓了一跳，正想逃跑，却发现这巨爪莫名的温柔，像跳舞一样活动着五指，最后，巨爪托起她，默默伸出一只小指，好像在等她回应，她的小指下意识一动，胸腔中却传来沉沉的钝痛。

    见姜时七并无反应，明秀嗤笑一声，“呵呵，看来你的招数不管用，她不想跟你回来。”

    姜时七不仅没有回应，反而远离了黑气，倒是一个劲向风暴走去。

    景绎收回手，黑气刹那散去。

    他当然可以把姜时七强制带到身边，可那样，必然会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此时明秀理了理僧袍，面上浮起平和的微笑，双手合十地来到姜时七面前，“施主留步。”

    姜时七停下脚步，似乎对他的出现起了兴趣。

    明秀脸上笑意加深，然而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姜时七就摇了摇头，“化缘别找我，我穷得很。”

    “噗。”远处围观的阎慈没憋住笑。

    景绎阴沉沉道：“你笑什么？”

    阎慈把出生以来的伤心事光速想了一遍，终于是按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