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序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直到眼泪如琼珠碎玉，从他光洁精致的下颌滑落。
姜时七手背微凉，反而将他抓得更紧。
在这恐怖汹涌的逆流中，沈霜序是她的唯一倚靠，伴随着黑气的消散，那黑龙却爆发出一种恐怖的吸引力，力道之大，甚至在轮回周围形成数个黑洞般的真空，将浮动的白云也吞入其中。
姜时七知道自己只是个元婴期，无法抗衡吸力，她只要一松开沈霜序，就会被吸入黑洞之中，身死道消。
所幸沈霜序没有拒绝她，还反握住她的手，甚至将她攥得生疼。
他点头后，两人一同站起来，姜时七仰头看去，只能看到黑龙占据了整片天幕的侧面，它沉醉在各色光华的沐浴下，似是飨足地闭上眼。
“我还有多少积分？”姜时七问。
【我看看……勉强够把你送上去见景绎一面，但见到他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他很有可能对你出手的。】系统还在尝试劝阻。
“全用了！”姜时七一咬牙。
【……好吧。】系统看着姜时七坚定的神情，也知道劝阻无效。
宿主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就算失败，也没有对它抱怨过。
【既然如此，那就冲吧！】
“嗯！”
姜时七闭上双眼，话音落地，她感受到丹田中的灵力正在迅猛增长，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
最后堪堪停留在大乘巅峰，甚至隐约触摸到渡劫期的门槛。
“大乘期巅峰，再加上沈霜序的实力，应该是可以和景绎过几招了。”姜时七心道。
【宿主，你这境界最多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要抓紧机会！】系统提醒道。
姜时七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上好了发条的机器，蓄势待发。
沈霜序没有问她的实力为何暴涨，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可以松开了大师兄。”
姜时七尝试收回手，沈霜序的力道极大，在她手腕上留下肉眼可见的红印。
“不松。”沈霜序拒绝道。
“……那好吧。”
姜时七无奈一笑，而后指了指天上，“你尽管飞吧，我能跟上你。”
沈霜序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准备好了吗？”
“嗯！”
沈霜序向着她点点头，翡色眼眸中的瞳仁慢慢缩小，直至消失，眉梢和睫羽都挂上一层细碎的蓝色冰砾，泛着淡淡的天青色光华，竟有一种奇异的圣洁。
沈霜序看起来又回到从前那副冰冷的样子，但握着姜时七的手依然保持着十分的热度。
姜时七明显感到沈霜序正在提升速度，立刻调动灵力跟上，可刚一加速，就被黑龙的虹吸之力带动，瞬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好在她的周身生出一个透明的冰罩，沈霜序平展的长眉微蹙，似是开始感受到吃力。
他们两人现在的实力加起来，放在玄明界都可以开山立派，甚至匹敌九大宗门了，可现在还没靠近黑龙，就已经感到吃力。
景绎究竟有多强，她简直难以想象。
姜时七努力保持平衡，双手扶住沈霜序的臂肘，帮他分担压力，但收效甚微。
很快，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沈霜序的状况，皮肤被汹涌气流划开，她成了一只上下跌宕的提线木偶，正努力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不断逼出体内灵气以抗衡头上的引力，一开始还能勉强站立，但很快，胸腹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要裂成两半，血管下一秒就会爆开。
为了避免窒息而亡，姜时七不得不张开嘴，而疯狂的气流和黑气一瞬间冲进她的肺腔，让她呼吸一滞。
在闭上眼之前，黑龙似乎已经发现了她的接近，血红的龙眸转向她。
快了……
再坚持一会儿……
不能昏过去！！
姜时七在心里不断地说。
她浑身气血上涌，很快尝到一股铁锈味，下唇已经被她咬破。
竭力保持最后的理智，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撕裂感。
即将昏迷的一瞬，她却忽而浑身一轻。
睁开眼，她看到自己像片轻盈的羽毛，缓慢而坚定地飘向一片红色的湖泊。
姜时七悚然一惊，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乘在一头美丽的凤凰上，它蓝色的尾羽片片生光，看到她苏醒后，低低地唳了一声。
广阔天地中，蓝凤凰载着她飞往黑龙之眸。
一双血眸映出她渺如尘埃的倒影，姜时七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忘记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她什么都忘了，只能看到，这条曾经救下她、庇佑她，如今却又抗拒她、敌视她的巨龙。
这双眼睛中，又是否还有他们的曾经？
短暂而沉默的对视。
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仰视。
姜时七仰视着它，一往无前地冲进它的眼眸，像只濒死的鸟，身死投湖。
黑龙并未阻止她，也没有将她一口吞了，姜时七微微睁眼，沉寂的心再次开始跳动。
“景绎。”姜时七站起来，立在凤凰背上，轻声开口。
黑龙将目光完全放在她身上，墨色鳞片轻轻地翕张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姜时七问。
在景绎眼里，自己到底是死而复生的姜时七，还是一个气质相近的奇怪存在？
他会感到惊讶，还是惊喜？
龙鳞上的六色光华一震，黑龙静止了半晌，似乎已经停下吸收轮回之力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姜时七终于看到，这片血色的湖泊中，有涟漪微动。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姜时七沉声说，“收手吧，回去，依然有灿烂的前程，光辉的王座等着你。”
此前她尝试猜测过景绎的想法。
景绎的思维模式其实很简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欢谁就把谁锁在身边，而对他来说，轮回之力一定是极为美味，才让他露出那样飨足的表情。
要想阻止他，要拿出比那更美味的东西才行。
姜时七继续说：“跟我回家吧，你要吃什么我都会做，鲜花酥，还是野菜粥？不跟我回去也行，你去当皇帝，山珍海味什么吃不到？”
“昂——”
一声龙吟，两颗巨大的龙眸危险地眯起来，身下的蓝凤凰尖唳一声，打断了她的叙旧，险之又险地避开龙息的攻击。
姜时七的心沉下去，又失败了吗？
景绎确实能认出她，但却更想除掉她。
又是一道龙息攻来，姜时七用最后的力气躲开，失力地推后三步，几乎要从凤凰背上滑落。
凤凰立刻展开双翼，侧身接住她。
“……”
姜时七安抚性地摸了摸凤凰蓝色的翎羽。
“你先走吧。”姜时七站稳后，再次看向黑龙，“我还想试最后一次。”
凤凰亲昵地靠着她的手指，却是摇了摇头。
姜时七叹了口气。
在黑龙危险的审视下，她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木偶。
“这些都是你送我的东西。”姜时七一手拿住木偶，向上举起。
木偶看起来很粗糙，有不少生硬的块结，手艺很是青涩，边缘却光滑圆整，看起来是亲手一片片削成，呈现出一个笨拙小巧的少女形象。
少女眼睛圆圆的，露出大大的笑颜。
虽然做工粗糙，但这份笑容却总是能让姜时七心中一暖。
“我很喜欢它，却忘了对你说一声谢谢。”姜时七说。
一拿出这个木偶，黑龙长须巨颤，眸中的涟漪飞快扩大，它昂头高吟，凶色毕露。
看来，它要将心中这份危险的感情扼杀在萌芽。
“谢谢你，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两次把我从深渊中拉起来，不管你是游虹影，还是景绎……谢谢你，陪伴我如此精彩的一程，谢谢你……记得我最好的样子。”
数倍的引力如潮水般涌来，姜时七不得不跪在凤凰的脊背上。
“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生气的样子……”
在暴风骤雨般的龙息下，姜时七放弃了抵抗。
“这是姜时七第二次死在你手上。”她说。
许许多多液体从她的眼眶、鼻腔、唇角、耳廓流出，一滴滴掉落。
汹涌的气流，狂暴的风声，震天骇地的龙吟，与尖锐凄厉的凤唳，所有的一切都一一消失。
她什么都听不清了。
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
凤凰终究还是无法抗拒黑龙的力量，它优美修长的脖颈向后一仰，而后，天空好像降下了一场血雨。
姜时七分不清这是凤凰的血，还是自己破裂的视网膜，她只是神识不清地下坠，下坠。
她依然死死睁着眼，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记在心里。
她看到那只泣血的凤凰在坠落之前，吐出一具鲜活如初的少女尸体……不，不只是尸体。
姜时七惊讶的看到，那尸体竟然动了动，而后睁开大大的圆眼，发现自己正在空中，顿时惊慌失措地尖叫出声。
“原主复活了？”姜时七一时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笼罩在所有人之上的阴影忽而消失，轮回之上凝成一个高挑俊美的黑衣青年，他逆光而立，即使看不清面容，却依然显得贵气逼人，仿若……帝王临世。
她看到……
他冲上去接住那个少女，却忘记了正在下坠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