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霜序和姜时七忽然的动作后，朝棠第一个反应过来，也带着真龙卫飞去。

    连连惊变之下，在场修士都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是去关注忽然冲出去的人，还是空中两只巨兽的交战。

    灾兽与黑龙的厮杀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灾兽现出了本体，那巨龙却能将身体掩藏在黑气中，躲避灾兽的反击。

    巨龙吐息，遮天蔽日的黑气已将灾兽与轮回尽皆笼罩，每一息都能吞噬灾兽成百上千的触手，即使灾兽的肢体也在无穷无尽地重生，不过在黑气似乎没有上限的吞噬能力之下，有眼尖的修士已经发现灾兽的躯体有收缩之势，它似乎转变战略，耐心地寻找着掩藏在黑气之中的龙眸。

    姜时七速度全开，转瞬之间已经到达轮回外围，但前方的沈霜序比她动作更快，远看就是一个小白点，落入遮天蔽日的黑气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不仅被沈霜序甩开，还很快被朝棠追上，这位大邺女帝的实力不可小觑，身后还跟着数个真龙卫，其中正有姜时七曾在秘境中见过的秦少煊。

    朝棠追上她，两人的目光二次交汇，姜时七清楚地从中看到了杀意。

    好在她如今声名不显，修为也低，朝棠最终选择越过她，带着真龙卫去追沈霜序，只留下面目凛然的秦少煊拦在她面前，“请止步。”

    姜时七眸光一凝，作为真龙卫统领，秦少煊实力远在她之上，强行冲破其拦阻也不是毫无希望，但肯定会付出巨大代价。

    姜时七脚步暂缓道：“我和沈道友是旧识，不能眼看着他送死。”

    “你现在去也是送死。”秦少煊冷冷道。

    姜时七：“……”

    秦少煊生得一双浓密剑眉，此时却拧得死紧，这不苟言笑的样子，一看就是听死命令的忠将，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过去。

    “系统，我上次不是得了些积分吗？能否帮我甩开他？”姜时七沉下心。

    【可以，但这次用了，剩下的积分就不够将你送回过去。】系统劝道，【宿主，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与朝棠为敌不是什么好事，按照剧本，你应该与她亲近，继承她的抱负才对。】

    “我也想啊，这不是没辙吗。”姜时七反问道，“你说这个天命之女的剧本，就是让我当朝棠的继承人？”

    之前的姜时七懒得去了解这个剧本，但如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用积分提升点修为，否则在道玄、朝棠和景绎面前，她注定要当个局外人。

    【嗯，天命之女嘛，如果你能成为帝王，自然可以百分百完成剧本。但其实，成为帝王的另一半，也可以提高剧本的完成度。】系统意味深长地说。

    “另一半……？”

    【意思就是你与帝王要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灵魂伴侣，不局限于爱情，也可以是友情、亲情，等等！这个剧本对你而言还是很轻松的，不管是朝棠和景绎，你都很熟了。】系统说。

    “一点儿也不轻松。”姜时七说，“我现在是岑妗，不管是朝棠还是景绎，他们都不会认识我。”

    【之所以认不出你，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成为灵魂伴侣。】系统说。

    “灵魂伴侣？”姜时七咀嚼着这四个字。

    【灵魂伴侣就是在生生世世不尽轮回中，都能一眼认出的存在。】

    生生世世、不尽轮回、一眼认出……

    姜时七有些恍惚。

    世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靠他自己的双眼，能越过不尽的岁月与风尘，眼神清澈一如往昔。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是在哪一个时空哪一条时间线，不管是在微末时，落魄时，还是辉煌时，得意时，他都能将她一眼认出，

    不依靠任何高维生命的力量，只因为他们是姜时七与游虹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拥有这样的灵魂伴侣，当是无与伦比的幸事。

    “不管用多少积分，我都要上去。”姜时七抬起目光，看着那条遥远的黑龙，轻声道，“打个赌吧，赌赌他还能不能认出我。”

    “什么赌？”秦少煊警惕道。

    这女子眼梢细长，被他拦下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往上看的时候带着奇怪的笑，完全不像一个不知名散修。

    而且，明明长着一副陌生的面孔，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这一幕。

    “赌你拦不住我！”

    女子极快地撇下一句，秦少煊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形已经在原地消失，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硝石焦味。

    糟了！

    秦少煊怎么也不懂，这女子怎么就瞬移到了高空之中，她仰着头，逆光而行，脚步坚定地走向那条庞大的黑气。

    她甚至走在了正在争斗的朝棠和沈霜序之前，率先一步，进入黑气之中。

    身影与记忆重合，秦少煊乍然响起，在青阳城斗兽场秘境中，也曾见过这么一个女子，虽然娇小，却浑身充盈着一种只顾前行，不问后路的无畏。

    “姜时七！”秦少煊很快响起这一个名字，却已经来不及揭示。

    姜时七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认出，她踏入黑气后，发现自己确实是在送死，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很快，她就因为空气的抽离而感到窒息，在这里，每向前一步，都需要莫大的毅力与勇气。

    但姜时七没有停下脚步。

    游虹影能一眼认出她，她也能一眼认出游虹影，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好奇且着迷。

    她一直想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她有了答案。

    她在静默中，寻着灵魂的指引而去，恍惚间，她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委顿的声音，外界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欢呼。

    “灾兽跑了！”

    “我们要赢了！”

    “姜时七。”她听到有人在叫她，于是睁开眼。

    “你是姜时七。”来人重复道。

    姜时七心中先是惊喜，而后又黯下去。

    浑身染血的道玄站在她面前，不，应该说，近乎于趴伏的姿势，倒在她面前，他一手强撑着身体，一开口就吐出血来。

    “而你是元先生。”姜时七轻声道，“元先生，你好像快死了。”

    姜时七一眨不眨地看着道玄，对方分身合体又引下劫雷，已经是近乎自戕，之后黑龙毫不留情的进攻，他被重击数次，身形摇摇欲坠。

    即使是这样，道玄依然选择收回本体，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拦阻她。

    虽然姜时七的目的，的确是逼道玄出现，让他停止自己吞噬轮回的计划，但他当真出现后，姜时七却高兴不起来。

    “……”道玄摇摇晃晃地站起，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可你……为什么没死？”

    “因为我不想让你毁了玄明界。”姜时七说。

    “哈，这样么……”道玄抚着心口，眉目低垂，有些失落道，“我以为，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你的选择，就是牺牲整个玄明界，去救一个本来就不想活的人吗？”姜时七问。

    道玄扯了扯嘴角，“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想活？”

    “因为我了解他。”姜时七眸色坚定。

    “不。”道玄抬起充血的眼眸，“你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也不了解这世上其实有两个他，一个他慈悲却也懦弱，即使能带给你短暂的幸福，却永远不会活到二十一岁，倒是另一个他，虽是无情，却非常快活、长寿……”

    “这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这种病叫做分裂型人格障碍。”姜时七打断道，“得了这种病，会分裂出一个主人格和一个副人格，一旦主人格遭受巨大创伤，副人格就会主动出现，代替主人格经历不幸，若副人格承载到的伤痛过多，会以暴制暴，用更多的伤痛麻痹自己。”

    只有这种病，能完美解释其变幻莫测的性格，解释景绎与游鸿影的割裂而统一的关系。

    姜时七之所以想到这点，是因为她小时候也是这样，会对着空气说话，会扯烂自己的布偶，会砸掉家里的所有能砸的东西，甚至对家人出手。

    ——分离性人格障碍，被带到医院后，医生也给出过这样的诊断结果。

    从前的姜时七不觉得自己有病，但现在她明白，自己只是把这份病历藏在了内心深处。

    “你……”道玄眸色一亮，艰难地直起身体，“你是怎么痊愈的？”

    姜时七摇了摇头，坦诚自己的病史，“我远离让我感到痛苦的源头，独自生活之后，分裂的症状就出现得少了。但后遗症是，我迷上了那种心率加快、肾上激素飙升的感觉，我的心中始终有一种瘾，诱导我去寻求刺激。”

    这也是她沉迷鬼怪的原因。

    “不断的尝试下，我兴奋的阈值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分裂的症状完全消失，最后，被某个高维生命选上，来到了这里。这应该，也算痊愈吧？”

    【宿主，你怎么把我供出来了！】系统小声抗议。

    “因为我要让道玄理解，游虹影只是生了一场病，可以治愈的病。不一定非要毁灭世界，也能将他治好。”姜时七说。

    既然她能痊愈，那么游虹影也肯定能！不需要吞噬轮回，不需要伤害无辜，她要用自己的经验治好游虹影。

    “原来如此……”道玄幽幽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才是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有与他相同的病症，也有直面痛苦的勇气……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姜时七。”

    “所以，让我来吧。”姜时七深吸一口气，真诚道，“玄明界不必毁灭，轮回不必消失，我也不用回到过去，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治好他。”

    “……”

    道玄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他说：“姜时七，你相信天命吗？”

    为什么这么问？

    姜时七心下一紧，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无力，像是一团寂灭的星云。

    “天命就是，只有我死去，他才能活着。”他说。

    姜时七心下一震，没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口舌，道玄还是想牺牲自己，成全游鸿影！

    “元先生，你可是高维生命，不应该相信什么天命。”她急忙道。

    “对你来说，我可能是什么高维生命，但对天命来说，我也是渺小的一颗石子而已。”道玄的双眸中静水流深。

    姜时七摇头道，“元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是石子，我岂不是连石子都不如。”

    “呵。”道玄极轻地笑了一声，仰头望去，似乎陷入追忆，“就算拼尽全力，我们也只能稍微改变天命降临的轨迹，三千年对我而言，只是朝夕之间，但谁又知道，我走过多少个这样的三千年？”

    “元先生！”姜时七叫出声，尝试抓住他的衣角，“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三千年！我知道你的付出！你可以留下来，我们一定能创造奇迹！”

    “奇迹吗……”道玄最后用一只手抚过她的头，笑道，“你说过的奇迹，我当然记得。”

    姜时七红了眼眶道：“元先生，你留下来吧，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

    是道玄将她带出秘境，又将她送入秘境，始终在黑暗中引导着她，有他在的地方，姜时七就非常安心。

    在失落之地的灾兽意志面前，他的触手曾经亲切温暖地与她相握，姜时七可以确定，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丑陋、可怕，又柔软、可靠。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道玄松开手，轻声说，“奇迹谁不喜欢呢？我也想等待奇迹，可是奇迹啊，太过遥远……”

    “现在的我，实在太累了……”

    在姜时七的错愕中，他的身躯如碎掉的纸屑一般，片片分解。

    “灾兽已死！”

    “我们的救世主终于降临了！”

    “玄明界万岁！”

    与此同时，欢呼声直冲云霄，来到姜时七耳边。

    姜时七冲上前，却只能抓住一片纤屑。

    “我救他，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因为……我想试试，以我们的力量，能否……破开这片天，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一个没有轮回，没有天命的世界……”

    道玄的声音随着纸屑一起飘散。

    姜时七双目恍然，心中有些钝痛。

    道玄真的死了？

    “他可是高维生命，怎么会……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