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七对着空气比画，甚至演示了彼时被霍郢击飞的动作，沈霜序看了看她，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这茬，“原来是你。”

    “嗯嗯！”姜时七连连点头。

    “你有心了。”沈霜序不咸不淡道。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姜时七望向冰棺，她双眸真挚，一脸的悲意。

    死亡值得缅怀，只是尸体冻着又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原来那个千衍宗小师妹，已经从玄明界消失了。

    沈霜序的目光和她一起看过去，冰棺中的少女面容安宁，嘴唇如樱桃嫣红，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如生时。

    ——啪嗒。

    姜时七浑身寒毛一激，泪水砸落的声音尤为清晰，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师兄，竟然在此时落下泪来，如剔透玉珠，碎在秀隽冰棺之上，在姜时七的目光下，沈霜序慢慢收敛了神情，右手一拂，还未落地的泪如化为一抹轻烟散去。

    就在姜时七以为他要振作起来和她一起离开这里时，沈霜序却没有起身，而是将双手轻放在冰棺之上，闭上双眼。

    “……这是……？”

    沈霜序白发垂落一地，他凝滞如雕塑，似乎连呼吸都静止，姜时七惊讶地发现，他手上渐渐生出一根根蓝色的羽毛，风拂过，片片蓝羽与树上红花一起摇动。

    眼前迸发灿烂光芒，姜时七下意识的眨眼，再睁眼时，沈霜序已经化作了一只羽翼华美，身姿纤雅的蓝凤凰，它伏低头颅，依然安静地贴在那具冰棺之上，庞大的两翼展开，笼罩着身下一大片草地。

    ……难道？

    大师兄怎么了！

    姜时七心生不妙的预感，她好像低估了沈霜序对姜时七的感情。

    “沈霜序，你还没有给你的小师妹报仇呢，你怎么能死呢？！”

    姜时七立刻对着凤凰大喊，然而那只凤凰闭着眼，根本就毫无反应。

    “放心，我还没死。”

    身后传来极低的声音，姜时七回头看到沈霜序一张无甚血色的脸，他眉宇低压，翠眸中蕴藏着深沉幽芒，他扯开嘴嘴，好似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在他死前，我怎么能死呢。”

    ——沈霜序嘴里的“他”，很显然是景绎。

    姜时七心中叹息，这两人终究还是要走到生死之局？

    她现在没心思去管景绎的生死，但若沈霜序死在这场大战中，必然会对千衍宗造成巨大的打击。

    她尝试劝说道：“沈兄，那魔头实力高强，我们怕不是对手，最好和其他人汇合之后，再做打算，不要莽撞啊！”

    沈霜序摇了摇头，嘴角渗下一丝血迹。

    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姜时七皱眉道：“而且，你身体似乎出现了问题。”

    沈霜序一摆手，便开始往外走，淡淡道：“无妨。”

    【沈霜序这是把他的道身留下来，保护你的尸体了！】系统很快解开她的疑惑，【这样确实不是明智的行为，拥有道韵者，很多功力都蕴藏在道身之中，他离了道身，面对景绎根本就是毫无胜算啊。】

    道身……

    “你说那只蓝凤凰？”姜时七问。

    【没错。】系统叹道，【你大师兄他真是对你掏心掏肺咯！】

    姜时七：……

    【所以你还是要离开，把他们都放着不管吗？】系统问。

    姜时七看了看天，不自觉跟上沈霜序的脚步，“再看看吧，反正我现在也不再是‘姜时七’的身份，很多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去干，舒服多了。”

    【宿主，你现在就跟之前的景绎一样，明明舍不得，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系统冷不丁说。

    “你快闭嘴吧。”姜时七一阵无语，“我是想去看看道玄到底要干什么？按照我之前的推测，他要吞噬轮回，然后找到我，把我送回去，现在我不合作了，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哦？哦……】系统幽幽道。

    姜时七不再理会它，心中思索。

    ——之前她看到道玄和巫族一起进入魔宫，这魔宫极大，无极殿的位置又非常隐蔽，一时半会，难以找到景绎位置。

    等等。

    景绎也不一定就在无极殿，姜时七也不知道，他对自己下毒手后去哪儿潇洒了。

    *

    偌大魔宫中处处可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得知不明数量的敌人已经将魔宫重重包围，宫中卫兵四下奔逃，大部分魔族正收拾细软，慌张准备逃跑。他们要么是上一任魔尊的旧部，要么是新近入宫的临聘魔卒，对新任魔尊毫无感情，有的甚至连景绎的面都没见过。

    忻槐从兵器库出来，拍了拍去身上的尘灰，这一具厚重无比、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盔甲，却是家族的传承之珍宝，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金甲魔将，即使这具盔甲已经锈蚀得失去原本的颜色，忻槐还是将它穿了出来，准备带领唯一一支护卫军，上阵迎敌。

    ——若敌人发现此等气势恢弘之魔宫竟无一人看守，一定会觉得很可笑。

    其实忻槐早就知道，这魔国就是一盘散沙，都不用敌人上门，自己就先被冲垮了，魔国一半，不，一大半的战力，都集中在景绎身上，但如今他也不知道景绎在哪，不知道景绎是否能念及旧情，对面临必死局面的昔日部下施以援手，不知道……景绎是不是早就离开了这里。

    忻槐穿上这身盔甲，心中反复徘徊的唯一念头，竟是那位少女的声音。

    ——我不离开，我想要的答案，只能在这张脸身上去找。

    ——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忻槐洗了把脸，便叫上为数不多的部下，为他们一一挑选兵器，以最整齐的军姿走出武库。

    “不好了将军，外面来了好多巫族！”

    “快跑，不跑绝对要死在这里！”

    “让路！”

    外面嘈杂一片，忻槐默默昂着头，向着早已探查到的不速之客们逆行而去——这次来的除了大量的巫族，还有无数个人族“修真者”，带头的更是有着不下于景绎的实力。

    是的，他们曾经视为蝼蚁的人族，竟然能聚集起如此庞大的力量，个个都擅长使用“灵气”，实力不下于任何族类，就连眼高于顶的巫族，也愿意与其同行。

    至于他们的目的，巫族自然是为他们国主报仇，而这些人族——

    忻槐派出去的哨兵打听到，这些人族与姜时七渊源颇深，已经得知了姜时七死在魔宫的消息。

    想到姜时七，忻槐心中一紧。

    坚持要去找景绎要一个答案的人族少女，得到她的答案了吗？

    还是说……死亡就是答案？

    忻槐握着长戟的手慢慢攥紧。

    他是成年人，自然知道，世上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没有答案的，穷尽一生，也只是徒劳而已。

    “忻槐将军，我们真的要去送死吗？”此时，部下有人试探着问他。

    忻槐思绪抽离，低声道：“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部下立刻跪下，“属下并无此意，只是……”

    “不必多说，听从你们自己的心即可。”忻槐不再去听他们的借口，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走着走着，身后的魔卒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身影。

    远方，长袍刺青的异族身影已经肉眼可见地清晰了，为首的除了巫族首领，还有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素衣青年。

    巫族首领见到他，短暂地停滞两秒，嗤笑一声，“等了这么久，就你们几个啊？”

    “没错。”忻槐长戟震地，发出铿锵有力的一响，他笑道，“我们几个，足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巫族首领瞥了他一眼，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半晌，才支起身子，带笑道，“不是，你们，你们那个魔尊大人去哪儿了，不会把你们丢下，一个人跑了吧！”

    忻槐眉宇一拧，双眸圆瞪，长戟一动，悍然出手。

    那巫族首领见状，冷笑一声，瞬时召出一只高瘦傀儡，长牙利齿，向着忻槐呼啸而来。

    忻槐知道这是巫族的手段，不可与其缠斗，巫族虽擅长法师，但肉身孱弱，必须近身取敌，方有一线胜算。

    然而这傀儡显然不是什么易与之辈，竟还颇有几分灵活，不仅躲过他的攻击，更巧妙地拦住了他靠近巫族首领的动作。

    好在作为世袭金甲魔将，忻槐也是有些手段的。

    只见他在与傀儡缠斗之时忽然止住身形，身上光芒大盛，浮现出一环金圈挡住傀儡的攻击，手上的长戟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取对方项上人头。

    “扑通！”

    人头落地，巫族一片悚然。

    忻槐与身后的魔卒齐齐一喜，成功了吗？

    如果能先行拿下对方首领，接下来即使面对群敌，他也有把握在乱中取胜！

    “哼。”

    然而，那地上的人头在地上翻滚几圈，竟口吐人言，面目狰狞，狠狠望着忻槐，在魔卒们震惊的目光中，高飞起来，回到巫族首领的无头身体之上。

    “这位大人，你怎么还不出手，莫非是想坐享其成不成？”巫族首领装好自己的头颅之后，瞥了一眼身边的素衣青年，此人始终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好像一直在看着天上那个黑漆漆的轮子。

    “等他。”道玄开口，带着缓慢而不容置疑的语调。

    “他？”巫族首领尖细的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道玄的意思，嘿嘿一笑道，“也是，在见到主菜之前，得稍微留点儿精力。”这颗刚装好的头颅一百八十度旋转向后，怒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他一身令下，忻槐面前的傀儡瞬时暴涨一倍体型。

    与此同时，所有巫族都开始动作，一具具同样形貌狰狞的傀儡从空中显现，仿佛地狱恶鬼降世，鱼涌而出，密密麻麻，填满了魔宫的每一处空隙。

    咯吱、咯吱。

    一时间，魔宫内只有这些傀儡活动僵硬关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