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成功了吗?”姜时七静静看着道玄。
道玄停顿片刻,几不可见地皱眉。
屋内一时只有血管起伏和心脏搏动的声音。
“如果我不愿意救他呢?”姜时七看向床上的青年,凝眸道,“我……原本以为,我和游虹影的相遇只是一场偶然,结果是你们精心安排的必然,游虹影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靠近我,对吗。”
道玄曾告诉她,游虹影的天魂与灾兽融合,让她进入失落之地,将其剥离出来,全都是假话。
道玄自己就是灾兽本身,其真实目的,是促使姜时七进一步接近甚至爱上游虹影,用他的血回到过去,明白这一场布局的前因后果,再与过去的道玄达成跨越时空的共识——改变游虹影的死局。
但现在她不想和道玄完成这一共识。
“并非如此。”道玄缓缓开口,“并不存在绝对的必然,生命只有偶然,而你们的相遇,是无数的偶然组成的相对必然。”
“……”姜时七笑了一声,“你说的话还是这么难懂。”
“我无法用你们的语言表达出来。”道玄看着她,黑眸中潜藏着宇宙的沉静,“但我相信……你,会救他的,即使你现在放弃,未来也会回到这里。”道玄伸出手,指了指姜时七的心脏,“你的心,它是这么说的。”
“我的心?开玩笑,连我自己都不了解它。”姜时七摇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爱他,尤其是我已经在他手中死过一次之后。”
这场延续三千年之久的布局,只差她点头同意。
可惜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他吗?”姜时七问,“徐子木他们我都能理解,但我怎么也无法想明白你的动机。用我们那个世界的话说,你就像是一只潘多拉魔盒,虽然怀有不尽秘藏,但也身怀吞噬的本能和毁灭的使命,你本想借游虹影之手毁灭魔族,却不知为何起了拯救他的心思,你换血失败陷入沉睡后,只好把毁灭魔族的使命交给你的学生朝棠,于是她便成了带领人族征伐魔族的女皇……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基本正确。”道玄看着她,轻轻点头,“潘多拉魔盒?很好的比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姜时七重复道。
道玄面露思索之意,他转头看向游虹影,像是陷入一场深长的回忆中,“你猜得没错,当时确实是他唤醒我,这个无知的孩子没有意识到,他唤醒的其实是魔族灭亡的宿命。于是我便有意引导他,于是他想起自己身怀人族血脉,在人族中威望愈盛,如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代的天命之主。”
“但是他也是一个魔族。”姜时七说。
道玄顺着姜时七的话继续道:“他不愿听从我的劝阻,不愿意背叛魔族。他回到这王都,在他的父亲面前忏悔请罪,魔主表面安抚,暗中命大祭司种下天人五衰咒……此咒威力极强,魔主原本可以用于攻坚克敌,却把它用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魔族……”道玄此时抬起眼眸,沉声道,“的确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虎毒不食子,他父亲都能下此狠手,魔族的毁灭确实是理所应当。”姜时七点头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道玄的表情。
道玄:“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他?答案其实很简单。”
姜时七:“那就直说吧。”
“答案已就在你心中。”道玄忽然露出微笑,“你知道,其实在这个世界,你我都是外来者。”
姜时七:……
“外来者……吗?”
“在这个世界得到了什么,又拥有了什么,便是想挽回的什么。”道玄轻声说。
姜时七沉默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得到了什么,拥有了什么,又想挽回什么……
姜时七脑中浮现她来到千衍宗、闯秘境,以及与游鸿影相处的一幕幕。
沉默中,在墙壁上蔓延生长的血管之网坍缩、断裂,消失。
床上,沉睡中的青年醒了过来,悠悠睁眼。
那已经是一双与景绎无异的血色双眸。
“在离开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姜时七说。
“请问。”道玄微笑道。
“他变得暴戾无情,到底是受到你的血影响,还是……”姜时七看向景绎,慢慢道。
即使是改换面貌,即使是眼睛无法看见,游虹影也能一眼认出她,但景绎却截而相反,他是如此健忘、懵懂,像一只初生的幼兽,从来都不懂人类的情感,三千年前,这样的分裂便已经存在了。
景绎从床上坐起,慢慢转头,疑惑地看着姜时七,就好像她是个前所未见的陌生人。
道玄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血确实能激化他心中的负面情绪,但也只是激化,不能无中生有。”
“你的意思是……”
景绎就是游虹影,只不过是他的黑暗面?
“你可以回到我们换血之前,亲自去寻找真相。”见景绎醒来,道玄慢慢隐去身形,在空中飘忽不定,“聪慧如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一部分。”
“不是吧,到了现在,还不肯坦诚相告,又想当谜语人骗我干什么?”姜时七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说话,大家都坦诚相待不行吗,非要当谜语人。
“什么谜语人?”景绎走到姜时七身边,挑眉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是谁?”
“你先说说你是谁?”姜时七反问。
景绎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景绎。”
“我自然是姜时七。”姜时七说。
“姜时七?”景绎重复了一边,皱起眉,“这名字,有些熟悉。”
“别猜了,你就是个笨蛋,反正你下一次也会忘记。”姜时七直言不讳道。
景绎忽而被骂,冷笑一声,看姜时七的目光变得阴测测,“姜时七是吧,我记住你了。”
“你又记住了。”姜时七白了他一眼,心中呼叫系统。
景绎敏锐地发现她的表情变化,竟很快扯上她的手臂,“你别跑。”
“拜托,我们又不认识,你黏着我干嘛?”姜时七大声说,“我现在要跑,回去也要跑,离你越远越好,反正我越靠近你,越倒霉!”
“你……”景绎被她三言两语气得脸都红了,气势汹汹地环住她,凶狠道,“不许走!”
“略略略,就要走,你能奈我何。”姜时七表面伸舌头,心中催促——系统干嘛呢,快把我送回去。
离这位得了健忘症的大笨蛋和从来不说人话的谜语人越远越好!
【好的、好的,这就送你回去!】正在津津有味看戏的系统匆忙道。
姜时七眼前一花,景绎错愕的表情留在原地,她面前已经是熟悉的大树高坡。
不远处,横躺着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姜时七”娇小的尸体正躺在里头,冰棺之上,伏着一头白发的青年。
“叫你送我回去,没让你把我送回魔宫啊!!!”姜时七恨不得咆哮。
【可是宿主你就是从这里过来的呀……】系统委屈道。
“就算我是从这里来的,你就不能机灵一点吗?想也知道,我不能和自己的尸体同台吧。”姜时七怒骂。
“谁?”沈霜序几乎是在一瞬间抬起头,警惕地看过来。
“啊?啊、我是……”
感受到沈霜序审问的眼神,姜时七尴尬得脚趾抠地。
显然,大师兄没认出现在的自己。
她与这位原书中的千衍宗小师妹同名同姓,长相、身材、性格却都是天差地别。
沈霜序双眸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对,他看死人——那位躺在冰棺中的小师妹——的眼神还要更温柔一点。
姜时七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位大师兄竟然会有如此慑人的气质,在他的审视下,她压力极大,怕下一秒就被蓝凤凰突脸送走。
“我是她的朋友。”姜时七努力稳住身形,指了指冰棺中的少女,“我是……来吊唁她的。”
“吊唁?什么吊唁,她又没死。”沈霜序看她的眼光更冷了。
“啊?嗯、嗯。”姜时七再次摸了摸后脑勺,心中抓狂。
我死没死我还不清楚吗?!
“我来看看她。”姜时七沉默半晌,低声道。
她努力表现出沉痛的样子,缓缓抬起眼,望向冰棺中的少女。
“而且我想,告诉她,很多人都来看她了。”
“很多人?”沈霜序皱起眉,有些不适应地用手遮住眼睛,向远方望了望,纤长的睫毛仿若易碎的冰棱。
“是的,玄明界的大家,姜时七的所有旧识,还有……千衍宗。”姜时七偷偷观察沈霜序的表情,见他有些怔忡的眼睛,在她提到“千衍宗”三个字的时候眨了眨。
“你也是她的旧识?”沈霜序冷不丁问。
“嗯……也许她不会不记得,但是她帮过我,我一直记得。”姜时七说。
“她在何处帮了你?”沈霜序对她抱有十成的警惕心,护着冰棺,不让任何陌生人靠近。
“在秘境!”姜时七模模糊糊地说,“嗯,就是几个月前的那个试炼秘境,你还记得吗?你也在场。”
“试炼秘境……”沈霜序凝视着她,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
玄明界知道他与小师妹一起进入试炼秘境的人,不在少数。
“那个想第一个冲进秘境,结果被霍郢打飞的女修。”姜时七微微低头,紧咬着牙,好像这是一件极难启齿的事。
她在心中对那位女修说了声抱歉,不得不暂时借用你的身份。
试炼秘境开启当日,所有修士等在原地,等待两大宗门先行动作,但一位女修不太懂其中规矩,想抢在所有人之前进入秘境,结果被正好赶到的霍郢击落,又被姜时七暗中救起。
当时沈霜序虽然在场,却距离稍远,只有姜时七和她亲密接触,并看到了女修的长相。
巧的是,那位女修与现在的她真的有三分相似,但那位女修是散修,不太可能来到这里,戳穿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