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唐金玉

    喧闹嘈杂之声在门外响起,我听着那熟悉的乱纷纷的脚步声忍不住一阵白眼——这帮人到底多不希望病人得到静养啊,昨天一出今天一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轮流来熬鹰呢。

    但是我最无奈的是为啥要把我关在这里。这破地方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满地都是灰尘,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帮人真是半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医者……周恪己除外,他是身不由己,其他都是混蛋!

    外面吵吵闹闹的,一个尖锐的女声隔着门给我吓得一个激灵:“周恪己!周恪己!你出来!”

    “金玉!金玉!兄长现在需要静养!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们还没有退婚,他刚被贬为庶人多久?居然就亲口承认已经和一个女官有了夫妻之实?我还不能来讨回公道了?我唐家小姐,安阳郡主等了他三年多,他无数次推辞以为我看不出吗?我本以为他不近女色,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这落魄了反倒方便了是吗?”

    我听得啧啧称奇颇有趣味,还在想那个女官是谁,结果脑子转了一圈,瞬间便觉全身如坠冰窟:那个女官不会就是我吧?

    “阿姊,弟弟昨日就在现场,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恪己大哥是为了救那女官才承认的,并无男女绮念!”“闭嘴,你这卑贱出身的庶子!你真以为爷爷现在看中你,我唐家便是你的了?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那一个响脆的巴掌声吓得我一抖,不由得瞬间蹲在地上,半点出去的意思都没有了。

    原先我在清河的时候总觉得富家子弟大抵都是礼仪周到说话周全之人,等入宫才发现,其中八面玲珑的固然不少,却也有着不输市井小民的泼皮氓流。听这巴掌的响儿可不输给我们街上卖鸡蛋那家的赵大娘,一看就是多年经验积攒出来的攻击。

    “我还不知道六监那些妇人丫头的脾性吗?一个个的长了不知道多少眼睛耳朵就等着机会爬上主子的床,满脑子都是龌龊的心思!太子的时候她们攀不上,眼下你落魄了便趁虚而入是吗?”

    这话说得我有些生气:六监确实有些女官心术不正,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兢兢业业干活罢了。凭什么每次提起六监,便要把那几个心术不正的摆在前头,我们这多数老实干活的反要背着她们的错处?虽然我也不过干了几天活,但是几个月考核看下来,已经不知道气了多少回。骚扰女官而无果就骂我们不识抬举,等到瞧见有人识了抬举又骂心术不正,好赖反正都是这帮人有道理呗。

    “一帮坏人!”我忿忿地嘀咕了一句,找了个灰尘少一些的地方垫了一块帕子坐下来。

    眼下这情况我也不适合出现,还是乖乖在东旭殿等着他们什么时候吵完吧。

    一阵打砸喧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有点开始担心内殿仅存一半的岌岌可危的大门,震天的声音还未消歇,就听周恪法包含着怒意的声音:“前些时日兄长一朝被贬为庶人、饱受欺凌,几个月来惊惧交加、缠绵病榻的时候唐大小姐你去了哪里?眼下他蒙受他人恩典,好险恢复了些身体,你却又跑过来摆什么架子?倘若你真的非兄长不嫁,为何几个月杳无音信,未曾对兄长有过半分关心?倘若你只是有意做太子妃,此刻又跑来做什么样子?我兄长眼下一介草民,就是要与旁人接亲,关你安阳郡主什么事情?”

    “周恪己意欲弑父杀君,罪不容诛!临淄王这意思好像是在说本郡主应当和乱臣贼子沆瀣一气,枉顾君臣之情!”

    “恪法绝无此意,郡主可别污蔑了恪法。”六皇子声音里面透着一丝冷淡的戏谑,“郡主身为唐氏后人,忠良可表天下,私情罔乱大衣,恪法实在是佩服。那么请问郡主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带了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兄长与女官的事情?若叫旁人看了去,怕不是要误以为郡主在嫉妒那莫须有的女官与兄长鹣鲽情深?”

    我一拍脑袋,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周恪法纯就不想要我好过呢。

    他们或许是走到内殿去了,声音也就远了不少,我这里可以听到的只有唐金玉偏向高昂的声音,连周恪法的声音都听不清楚,更不要提周恪己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到的声音了。

    既然听不清我也就逐渐有些困倦起来,依靠在柱子上打着哈切进入了浅眠之中。东旭殿几个月无人打扫,空气里净是一股陈腐的味道,这股味道有点像我和娘的家里那种疏于打理的空气,所以我反而觉得有些安心。后来不自觉昏昏沉沉地就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像是鞭炮爆炸一样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从梦境陡然惊醒:“!”

    忽然的惊醒让我的伤口和胸口一起如擂鼓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好一会我才缓过来,眼神四下扫过,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那间昏暗的充满灰尘的宫殿之中,门外侍卫点燃的火把和各种灯笼透过灰黄色的油纸投入这件破败的宫殿之中,照得周围的一切蒙上了一层带着古旧色彩的光晕。

    倾斜的案几、破碎的灯台、撕裂的绸缎帷幔、倾倒在地上的酒盏、还有最中间东宫主桌背后一扇色彩已经脱落的屏风,它的表面似乎不是用油画或者雕刻做成的,我走过去蹲在屏风前面,伸手拂过落满灰尘的屏风,出乎预料毛茸茸的手感让我掌心忽然一阵酥麻,那一面屏幕,居然都是用斑斓的羽毛绣成的。

    眼见着宫室里一切奢华都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个问题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温贤阁处于皇宫东北角,分内殿外殿两处,颇为奢华。若按照以往规矩,圣上应该先将大皇子软禁到西北角诸多小宫室中间,再让三皇子搬入温贤阁,改名并重新修缮宫殿。为何太子已经被废了几个月,然而还是恪己大人住在这里呢?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想起六皇子的只言片语、想起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又想到几年前轰动天下的杨家一案,还有前些日子曾经有过的关于科举考试的风言风语,一个危险又诡异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渐渐成型。

    “恪己大人,真的是因为意欲谋反才被贬为庶人吗?”

    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只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我就,我就看一眼,为什么要抓住我!”

    ——游莲!

    我眼睛一下瞪大,着急地蹲下身,从门缝向外看去。

    两个侍卫架着游莲的胳膊:“郡主,这个小女官在前面路口处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们看她可疑,便把她抓来问话。”

    “我,我就是路过……”游莲还在小声辩解,我从缝隙里恰好可以看见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解释自己的来意,“我远远看到这边好多人,就想来看看热闹。是奴才不知天高地厚,奴才再也不敢了。”

    “热闹?”唐金玉款款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游莲一番,“宫里也能看热闹?六监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瞧你的打扮,是膳食堂的人?”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唐小姐分清楚了膳食堂和司药监,最多也就是责怪几句,大抵出不了大事。

    却不想唐金玉一步凑近:“你是来找那个负责温贤阁的司药监的女官的是吗?不然六监寝在东直门前,你怎么会跑到温贤阁来?”

    游莲吓得一愣,慌忙摇头:“我……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现在宫中人人都知道,被贬为庶人的周恪己和一个女官私通,你们六监能不知道?”

    我抽了一口气,心说这事儿多半比我想象中更加严重了不少,这玩意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不过眼下比起我那一堆烂摊子,显然游莲的情况更为紧急。眼下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唐大小姐这就是冲我来的,打定主意要装糊涂装到底:“回郡主的话,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是膳食堂的人,今日当值结束后小的见时间早,就想随处逛逛,结果不知怎么就到了这边。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郡主明察。”

    后面唐小将军倒是跟着出来了,左右看了一眼便朗声笑道:“我当是谁冲撞了姊姊,不过是个六监的小丫头罢了。起来吧,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唐家在宫里欺负下人呢。”他抬手在游莲手肘下方虚扶一下,看着游莲站起身才转头对着安阳郡主抱拳道,“弟弟知道姐姐看不惯我们这些下人,但是事关唐家,弟弟还是要提醒一句,这里是皇宫,姐姐就是再着急也不该带着这么多人来这儿兴师问罪。眼下还将这小女官扯了进来,别到了后来越发说不清楚,还是先回去吧。”

    “说不清楚?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哪曾想这话却如火上浇油一般让唐金玉怒火更甚,“本郡主还要担心一个小女官说本郡主的不是?几时有过这样的规矩?”

    “几时都有这样的规矩。”六皇子自内室走出,背手走到游莲身边,挡在她同安阳郡主之间,姿态倒是一副高傲的王贵贵族做派,声音里都透着不耐烦,“宫里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安阳郡主今天该砸的东西也砸了,该骂的话也骂了,该发的脾气也发了,本王不与你计较那些死物件是看在老国公的情分上。但是眼下郡主若还要为难宫里官差,本王却不能坐视不理了。”

    “一个鬼鬼祟祟在皇宫乱晃的女官,本郡主提六监教她规矩。临淄王也要袒护吗?”

    “六监宫女犯错自有六监管理,莫说郡主,本王也无权逾规责罚六监女官。再者说,倘若不是郡主硬是要拉着这女官进来,自申时六监落锁闭门到酉时点灯闭户之间的一个时辰,本王记得是允许宫中差人自行活动的。除了正阳殿外,这小女官走到哪里也不奇怪,她何错之有呢?”

    “在宫里看热闹,难道这也不算错?”

    六皇子仰头笑了起来,继而摇摇头,眼神冷淡地望向安阳郡主:“宫里规矩那么多,本王也未曾看到过一条说不准看热闹的。有些宫人有眼力见,知道不要看热闹,但是也有些没有,这算不上什么错处。若说今晚真的有什么错处,也是郡主在宫中违反郡主规制携仆役十六人来温贤阁生事。”

    唐金玉那花容月貌的脸上露出不屑于隐藏的怒意:“周恪己,你的意思是,本郡主错了,这女官反而没错?”

    周恪法摇摇头:“怎么是本王说的呢?明明是宫里规矩白纸黑字定的,安阳郡主尊公主礼制,在宫内除重大事宜外只能携仆役四人。明明白白写的东西,郡主却看不见吗?”

    安阳郡主沉默了一会,却忽然歪着头笑了起来,她本身生了一张珠圆玉润的美丽脸庞,这样一笑却有些邪气:“好,你不是跟本郡主讲礼制么?本郡主就跟你好好讲讲。来人,把那小女官压在地上,宫中规矩,欺上瞒下者,可送监理院。这小女官明明认识那位掌药女官,却骗本郡主说不认识,犯欺瞒之罪。这临淄王总无话可说了吧?”

    周恪法一步拦在游莲身前,转头怒视安阳郡主:“唐金玉,你非得把事情闹到父皇那边去吗?”

    一旁一贯笑得挺开朗和蔼的唐云忠也冷了脸色,默默走上前拦在几人身前,声音都凛冽了不少:“姐姐,个中后果你可要想清楚,这里可不是唐府。”

    我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格外希望事情能在此打住。游莲关心我傍晚未归,特地来温贤阁寻我,才卷入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我实在于心有愧。

    “傍晚走了半个时辰来这里,探头探脑却说只是看热闹,你们真当我好糊弄吗?我今夜就是要把那个掌药女官揪出来,我就是要处罚这个包庇同僚的女子。治她们,是为皇室立规矩,不然以后这爬床通房成了寻常事情,那宫里不是乱了套了。”唐金玉一番话言之凿凿,她朝着周恪法一笑,“恪法,扯虎皮说漂亮话谁不会呀。今儿我找个由头罚她们,合情合理,你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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