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

    我坐在火炉边上,把游莲给我的乳香薏米桂花糕放在水里煮,煮化了之后就会呈现糊糊状,许多刚刚生产过的娘娘没办法食用整块糕点,都这么吃,她们吃的时候还会撒点桂花滴一些蜂蜜。

    奶香味顺着白烟钻到我脖子里,我拿勺子搅和了几下,看着奶白粘稠的米糊在砂锅边缘处冒着小泡,自觉相当满意:“我现在折腾这个水和米的比例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皇宫里面哪怕是边角料也比清河县能吃到的好很多。我在清河县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牛乳,在我们那地儿最好的东西就是鸡蛋了。但是到了宫里,不提那些山珍海味,就是甜点都多得数不清,吃法更是花样百出,每次游莲带了些什么回来,都是我最期待的时候。

    “锵锵锵!”我用小碗盛了一碗出来放在周恪己旁边,相当隆重地向他介绍,“这个啊!是把乳香薏米桂花糕煮化了之后新的吃法!殿下可试过?”

    周恪己好心配合,嘴角带着点笑躺在枕头上摇摇头。

    “这个啊,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吃法!煮过之后奶香浓郁,米浆醇厚,加上桂花的清甜,热乎乎地特别适合这个季节,绝对是宫中冬日里不可错过的一道美食!”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愉快一些,想用这点微薄的快乐感染病榻上的人,“恪己大人往日里不知道,今日来尝尝可好?”

    见他点点头,我才满心欢喜地帮他摆了两个枕头在背后。喝了人参水又休息了一会,周恪己便可以坐起身了,我将他扶着靠在枕头上,坐在床沿边拿唯一的一只手喂他:“殿下还是年轻。要我看,今儿好好吃些东西,明日应该就能自己拿着碗了。再过个月把,就当痊愈了。”

    周恪己就着勺子抿了两口,唇上沾了些白色的米浆,浅浅笑了笑:“痊愈了之后呢?”

    “痊愈了之后,就好好生活嘛。”我愣了一下,回答得结结巴巴的,“虽然眼下处境确实不好,但是总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本以为周恪己会嘲笑我,却不想他只是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眼见着小碗里的米糊也快吃干净了,我很是高兴。兴许是今天总算平稳到了现在,也兴许是病到了中午总会好一些。眼见着午时将至,我感觉自己的高热也退下去不少,递给周恪己一条温热的巾帕让他自己擦了擦脸,从怀里掏出我自己准备好的饼就着水吃了起来。

    大约是睡了一天,周恪己此刻没有什么睡意,自己擦了擦脸也不想睡下,倚靠在床边看我:“姑姑就吃这些?”

    “我们要在六监当差的话,是有专门的膳堂的。”我说完愣了一下,抿嘴话头一转,“但是不好吃,比起宫里那些贵人差远了,我可不喜欢吃,我喜欢吃银丝面,可惜京城没有。”

    “银丝面?”

    我点点头,咬了一口手里的冷馒头,兑了一口热水顺下去才继续说:“银丝面可好吃了,我娘不常做,所以我每次都馋得慌。面细得就像人的发丝一样。去一钱猪油,用盐、蒜调味,浇一勺热汤把猪油化开,再将开水汆过的细面搁在里面,烫两颗青菜,搁一个鸡蛋,面汤上飘着油花,最后撒一把葱花。那滋味,是什么珍馐美味也比不上的!”

    周恪己仿佛是认真在听着,又仿佛将我当作一副与他无关的画这般看着,我扭过头问他:“恪己大人呢?恪己大人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和你一样。”

    我一愣,下意识问道:“银丝面?”

    “是娘做的吃的。”太子靠在床头笑了笑,“母后生前,最喜清河莲藕,每年夏末时节,清河县都会送来百来斤上好莲藕。母后会遣两个姑姑帮忙,把莲藕里面塞了糯米,用红糖熬汁浇在上面。把我叫到她跟前给我吃,若我恰好忙于政务教习,她便会叫内侍送到温贤阁来。”

    我听得有些难过,却也找到些共鸣:“世间再好的珍馐美味也比不上娘亲做的,娘亲走后,我就是再吃面,也吃不出往日的味道了。”

    “可我却觉得都一样呢。”周恪己抬手指了一下门外,顺着指尖看去的目光里透着温和又愉悦的神采,只不过由于虚弱,手指很快便又无力地放下,“你看那边,有一塘枯死的莲花,往日里每到这个夏末,我就找人从里面挖些莲藕出来做给我吃。莲藕不是清河的莲藕,做莲藕的人也不是母后,但是甜却是一样的甜。母后并不是希望我自她走后再也吃不到好吃的糯米糖藕,不是希望我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想,她大约是希望我每次吃到藕,就想起小时候那份高兴吧?”

    “我若是把全天下其他的藕与母后做的藕隔阂了,那么我便是浪费了母后的苦心。所以对我而言,天下的糯米糖藕,都是好吃的。”

    那番话却让我忽然回忆起母亲时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一边忙,一边骂我不知道做事情,成天就知道看药书。但是等到把面端上来,她又会说:“不知道我们阿梨以后能不能找个良人,愿意替娘给阿梨煮面吃讷?”

    ——这个周恪己,尽会招我哭!

    我一下转开视线,咬了两口馒头把脸颊塞得鼓鼓的,故作一副噎着的模样:“那是恪己大人您没吃过难吃的糯米糖藕!您若是真的吃过了难吃的,才不会这么说呢!”

    “那你倒说说,有多难吃?”

    “清河夏天的藕就是我们这帮孩子的噩梦,好多天都在吃。偶尔吃到一次糯米糖藕,那个糯米不知搁了几年,糯米里面芯子都发苦呢。又舍不得放糖,又苦又甜的,那真是别提了。”

    我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又聊起来清河夏天的荷花茶就是附庸风雅的假把式,聊起来清河秋天江上的鱼肉多鲜美,最适合熬汤。

    窗外一塘残荷早已枯瘦得不成样子,水塘已经干涸,露出一大片黑色的淤泥。一片斗笠大的荷叶在芯子上残了一点点绿,随着秋风左右摇晃,最终枯瘦的杆子一折,叶片歪倒在烂泥塘里。

    大约申时前后的样子,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我正在煎药,抬头往门口看了看,就看见六殿下一身暗红色,额上还黏着汗水,进来一挥手免了我行礼,急匆匆跑向床边:“兄长?你怎么坐起来了?”

    周恪己看着他笑了笑:“多亏许姑姑悉心照料,精神好些了。你可是和云忠去了何处?”

    “兄长真是料事如神,我与云忠……”他忽然一顿,扭头看向我,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低下头识趣地站起身:“那我先去前厅坐一会?”

    六殿下正欲点头,周恪己却出言阻止:“恪法,眼下也不早了,你先送姑姑会六监寝,等回来再跟我说。”

    确实也不算早了,六监基本酉时就可以回去了。我今天白天虽然好了些,但我心里知道到了夜里估计还有一场高热,早些回去休息对我这病能快点好也是有帮助的。

    六皇子倒是还算听话,答应了一声。

    我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和周恪己告别,他坐在床上对我微微颔首:“恪法,劳烦你明日去六监寝接姑姑过来。她胳膊伤着,走上半个时辰太累了。若明日身体还不见好,我这里一日也不打紧,你放心休息着,你叫恪法传个话回来就好。”

    我眼里周恪己一点点开始佛光普照,到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真的快感激涕零了,差点都没给他跪下,匆忙赶在周恪法反驳之前谢恩:“多谢恪己大人体恤!”

    一扭头就看到六皇子一张无奈的脸,略显嫌弃地瞟了我一眼,转头埋怨地看向自己哥哥:“臣弟知兄长良善宽厚,但是这许女官看起来身强体健的,就这么每日接送多麻烦啊?”

    屁的身强体健,我可没忘了我额头还疼呢!

    “恪法。”周恪己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些,不赞同地摇摇头,“昨日若不是许女官,我今日都不可能还有机会与你说话,你这般推拒,着实伤人。”

    六皇子哽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拱手答应道:“送就送嘛,多大的事情?兄长何必说得那么严重。臣弟尊重,明日一定准时去接许姑姑。”

    我心里一阵狂喜,嘴角差点都没压住——皇宫里坐轿子唉!我这辈子还没想过呢!

    老实说,若是我这几天没有在步道里九死一生,我可能还没有那么期待坐轿子,但是压抑了几天之后,眼下终于可以不用自己走来走去,我实在是很难不心潮澎湃。

    周恪法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走吧许姑姑,我先送你。”

    然而,我没想到这回六监寝的路没有一天是顺利的,才走到温贤阁正殿东旭殿门口,就看到唐小将军一身铠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见我匆忙把我往身前一拦,给我晕头转向直接转了个方向:“快让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六皇子一脸茫然,看着转了一圈面朝他的我:“云忠你这是……”

    “金玉来了!你快让她躲起来!”唐云忠语气焦急。

    我还在晕晕乎乎地想金玉又是谁,结果没想到六皇子更是如临大敌,拽着我完好的胳膊直接拉开东旭殿的大门,把我一下塞进去。只交代了一声:“等人走了再出来。”便莫名其妙又关上门。

    我站在布满灰尘空无一人的东旭殿里一脸茫然,却也不敢贸然推门——金玉?所以金玉到底是谁啊?

    没过一会儿,只听那熟悉的通传声又在门外响起:“安阳郡主唐氏到!六品以下,跪——”

    唐金玉,我站在昏暗的宫室里一阵回忆,终于响起来这个名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紧闭的大门:“那不是原来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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