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四月初,这日陈骞从外头回来给众人带了个消息,那位历经三代帝王、现如今大燕朝实际的掌权者高太皇太后于半月前在京城病逝。

    百姓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有人喜有人悲,但情绪也不过是一瞬,随即便湮灭在日常的琐事中。骆玉珠也只是惆怅了片刻,对于这个将他们一家人流放至乌拉的女人,她并没有太多的恨意。或许是因为她离她实在是太远,恨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涂增烦恼。

    又过了两日,陈家来了位从霍勒津来的客人。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不少珍贵典籍和一把凤尾琴。身着素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名唤杨齐。他身量不高,体型削瘦,眉宇间透着一股沉静稳重的气息,一看就是自小浸润在诗书中的文人。

    骆玉珠站在陈骞身旁,听着他们寒暄,若说之前还惊讶何人会有这样多的珍贵典籍,待等到陈骞给她介绍说杨齐乃是杨昌老先生的孙子时,她心中疑惑顿解。

    “虽说有些晚,但这些就算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了。”内堂中年轻男子笑道。

    几人在内堂寒暄片刻后,陈骞便领着俩人出了门,说是要带他们出去逛逛。骆玉珠带着瑶瑶收拾那两箱典籍和那把凤尾琴。乌拉荒僻,好些典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这份礼物于她而言实在是贵重。

    另一边,几人刚出门陈骞便拍着人肩膀道,“这种事找你果然没错。”

    杨齐捉狭道:“我也没想到有一日你陈骞会找我要这些东西。”

    想到俩人初识时的情景,陈骞摸了摸鼻子道,“世事变化难测!”说完陈骞便说要将钱给人家,杨齐却道,”不过是顺手罢了,不给你,也是丢弃,我带不走。”

    “什么意思?”

    “我不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陈骞眸色微动,“你要入关了?”

    杨齐点头,笑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此时阿七遵着吩咐牵来马儿,陈骞压下心头的震动道:“走吧,我先带你去看看。田重这个时候还在地里呢!”

    俩人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郊,此刻正是春暖耕种之时,几人放眼望去,可见田地间百姓劳作,处处一派生机盎然之景象。

    俩人经过时,有人瞧见陈骞急急起身行礼,他点头回应,“田重先生在何处?”

    那人指了个位置,俩人隐约看到一着素色袍子的年轻男人正蹲在田间翻看种子,同劳作的老者说话。

    “过去看看?”陈骞问。

    杨齐摇头,“算了,阿重向来醉心此道,这个时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也行,晚些时候再聚。”陈骞指着城郊的田地同杨齐说起这些日子的安排,完了感叹道,“幸亏有田重过来,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看这些种子看的头都要大了。”

    杨齐笑道:“看来你在这里过的很不错,枉我和林麒之前还担心你。”

    “总不能遂了那些见不得我好的人的愿。”陈骞道,“田重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不若先同我喝酒去。”

    “我听闻去年年底这里发生了一起天灾,我想去看看。”

    陈骞闻言顿了顿,“行。”

    那塌陷处早已被掩埋,又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洗礼,此刻看上去与他处并无不同。杨齐骑在马上四处瞧了瞧道:“此处瞧着并非容易塌陷之地。”

    “天灾人祸,向来是不可以常理料之。”

    杨齐转头看着人道:“你可知淮水一地,一月前发生了叛乱?”

    陈骞皱眉,他久在关外之地,关内之事如何知晓,但杨齐这般说,定是有什么缘由。

    “那叛首起兵的由头是一首歌谣,”说到这里,杨齐的神色有几分严肃,“百兽喑,龙首断,覆旧翻新,天日重现。”

    陈骞脸色微变,“结果如何?”

    “千余人的叛乱,自然闹不出多大的风浪,不过月余就止了。不过这首歌谣口口相传,已经传到霍勒津了。”杨齐神色微妙道。

    “这就是你决定要入关的原因?”陈骞问。

    杨齐点头,“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好一会儿,陈骞紧拧的眉头松开,缓缓道:“那就恭祝你得偿所愿。”

    “其实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杨齐朝陈骞看去。

    “你该知道我的情况。”

    杨齐叹了口气,“若说之前还有一丝可能,如今是全然没有了。温柔乡,英雄冢,即使是你也难逃。”

    陈骞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既然来了就住两几天,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这片黑山白水,去其他地方看看?”杨齐不死心再次问道。

    “想过,不过不是现在。”陈骞并不隐瞒,“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去看看。”

    ……

    因为杨齐和黄灿的到来,中午陈骞让何文兄妹俩和石头都过来一起吃饭。

    饭后男人们一起喝酒聊天,骆玉珠便领着陈晓芸和何秋娘去自己屋里。骆玉珠询问陈骞和杨齐是怎么认识的,陈晓芸摇头表示不清楚:“杨齐哥哥和林麒哥哥自小一起长大,我哥在战场上救过林麒哥哥,想来就认识了。以前在霍勒津,他们三个经常一起出去玩。”

    “林麒是谁?”骆玉珠又问。

    “林小容的大哥,林海将军家的大公子。”

    骆玉珠点头,林小容的名字她听陈晓芸说过好些次,知道是林海将军的小女儿,同陈晓芸玩的很好。杨昌老先生是林海将军的授业恩师,想来这就是杨齐同大公子一起长大的缘故了。

    “那你见过杨昌杨老先生吗?”

    “见过一次,他就住在霍勒津的将军府中。”陈晓芸想了想补充道,“年纪很大,胡子都白了,人很爱笑,我听小容说他整日就弄些花花草草,我瞧着没有很厉害。”

    骆玉珠忍不住笑了出来,“在你心里,哪有人能比得过你哥哥厉害。”

    陈晓芸也不害臊,她心中确实这般想,“我哥确实是比他们都厉害,杨齐哥哥和林麒哥哥都不如他厉害。”

    “晓芸瞎说,杨大哥也很厉害,”何秋娘道,“他三岁便能写字,五岁就会作诗了。”

    骆玉珠眨了眨眼睛,这可是神童了。

    “会作诗写字有什么好厉害稀奇的。”陈晓芸不满道。杨齐自小作为伴读一般陪着林家大公子读书,因他读书厉害,学问也高,难免被立为小辈的标榜。林海将军也让他多多督促其他孩子的学习,因此在林家二公子还有最小的姑娘林小容面前,颇有老师的做派。陈晓芸作为林小容的闺中密友,没少听人吐槽这位老师的严格,因此心中对人并不大喜欢。

    “林海将军都说了,杨大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奇才自然稀奇。”何秋娘道。

    “你哪边的?”

    “我实话实说,不像你一边倒。”

    陈晓芸生气:“我为什么不能一边倒,我就要一边倒……”

    眼看俩人就要吵起来,骆玉珠及时制止。何秋娘也不想与人争论了,对骆玉珠道,“嫂嫂,我去给他们再送些糕点和酒水。”

    “秋娘,你一炷香前已经去过一次了,他们不缺的。再说有刘婶和瑶瑶在那儿看着,他们会及时给人送上。”

    何秋娘听完神色霎时落寞了起来。骆玉珠心中一动,今日的秋娘好似自踏进陈府就同往日有些不同,刚刚她和陈晓芸闲聊,人更是格外的沉默,只在刚刚说起杨齐时才积极起来。而且平日里她从不会同陈晓芸争执计较,刚刚却十分较真。骆玉珠上下打量着人,不过是来吃个饭,秋娘今日的装扮似乎过于隆重了些。

    ……

    晚间陈骞一身酒气回屋,骆玉珠有些嫌弃让他去洗漱换衣服,陈骞打了个酒嗝道:“今天确实喝的有些多,不过也没几次一起喝酒的机会了,多就多些吧!”

    坐在炕上的骆玉珠放下手中的书,“怎么是最后一面?去霍勒津你们不就能再聚在一起喝酒了吗?”

    “谁说他回霍勒津,他要去关中。”

    骆玉珠愣了愣,关中?那秋娘该怎么办?

    陈骞洗漱回来,骆玉珠将一旁在炉火中煨着的醒酒汤倒给人喝,同时问道:“他怎么要去关中?”

    那醒酒汤在炭火上放着,此刻正是温热,陈骞一口饮尽,接过骆玉珠递过来的帕子擦嘴,“杨昌老先生当年虽是被发配至此地为奴,按照规定后世子孙也要代代为奴。但你也知道他一早就被将军接到了霍勒津,早已在销号了。杨齐自小在将军府长大,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骆玉珠道,有林海将军做依靠,她早就猜到杨齐不是奴籍了。

    陈骞刚刚沐了发出来,此刻水还没干。他一向在这方面不注意,骆玉珠看不过去给人递了帕子过去,“把头发擦擦。”

    陈骞无奈接过,开始揉搓起头发来,“你说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他怎么突然想要去关中?”

    “突然?”陈骞抬头,烛火下,他的脸庞慢慢露出几分思索,“骆玉珠,你想回江南吗?”

    骆玉珠闻言一怔,随即道:“我……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能回去。”

    “如果不考虑能不能回去,只凭心意,你想回去吗?”陈骞紧紧盯着人眼睛道。

    “我……”骆玉珠蹙眉,微微错开同人的对视,“自然是想要回去的。”

    陈骞直回身子,继续擦拭头发,“你想回去,你父母家人自然也是想,可以说流放到这里的人都想。甚至是在这里生活的人,若是有了条件,也想要入关。这哪里算得上是突然,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骆玉珠对这段话细细思索了片刻,再抬头看向陈骞:“你也想吗?”

    陈骞点头,“有时候会想,想你说的江南是什么样子?”

    ……

    第二日一早,何秋娘就以找来陈晓芸玩早早来了陈府。骆玉珠看着人那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心生不忍,终是将人拉到一旁,将事情告诉了她。

    “关中,嫂嫂说的是真的?”何秋娘霎时眼含清泪。

    见何秋娘如此反应,骆玉珠知道自己心中猜测已八九不离十。这半年来,媒婆给人介绍了不少,但秋娘一直没有看得上的,原来是心中早已有了中意之人。只是从她从陈骞那儿听来的消息,俩人恐怕是没可能了。

    “秋娘,你喜欢他对吗?”

    “我……”何秋娘抬头,在骆玉珠的注视下,半晌终是轻点了点头。

    “他这次入关,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你可要告诉他?”

    何秋娘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杨大哥他是不会喜欢我的。他那样的人,我也……配不上。”

    骆玉珠皱眉,秋娘不该如此妄自菲薄。

    “秋娘,我不了解他人,但你是极好的姑娘,配得上世上所有的人,切不可再有刚刚那想法。”骆玉珠说的是实话。何秋娘自幼父母双亡,被老寨主收留,在寨子中长大。兄长在外争斗,她便担起家中主母的责任。性子柔和不争不抢,虽年纪小,但做事谨慎能干。很多时候,是她,看顾着年长哥哥们和陈晓芸的起居生活。

    “谢谢你,嫂嫂。”何秋娘咬唇道,“我……今日先回去了。”

    ……

    杨齐应陈骞的邀请,打算在乌拉住上两天再走。白日里他同陈骞一同出门,晚间再一起回来,偶尔俩人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虽说何秋娘每日都过来,但很少能碰上人。骆玉珠本想告诉陈骞一声,让他帮忙,但秋娘不肯。

    到了最后一日,骆玉珠早早起来,经过廊下时,恰巧见人正看着园中一颗树出神。

    “杨公子。”骆玉珠喊道。

    杨齐转身,见是骆玉珠浅笑了下,“夫人你看这棵树可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骆玉珠闻言朝那颗树靠近了些,她搜寻了下过往记忆,她嫁进陈家是去年十月,这树当时正是叶子枯黄之际。听刘婶说,这是一棵梨树。她印象中梨花似乎是二三月开花,只是乌拉同江南不同,凡事总要晚上几个月。她又瞧这树枝干生的粗壮,便道:“我于树木一道并不了解,不过四季枯荣,乃自然轮转。眼下天气还未完全还暖,故而枝叶凋零。但若是没有问题,自然过几月就要重新繁茂起来。”

    “夫人说的是,只是这树的内里早已被虫蚁啃食殆尽。如今别人瞧着还不明显,正是因为当前天气还未完全还暖,众人以为是自然之理,故而被蒙骗。只是再过不久,人们就会发现真相。介时必然有人会挥刀而起,将其斩断。”杨齐道。

    骆玉珠转头有些惊诧地看着人:“坏了也没什么大碍,再重新种上一棵就是了。”

    杨齐闻言不禁大笑起来,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晶亮起来,“夫人说得对,再种一棵便是。”

    骆玉珠莫名,不知这话有何好笑之处。她看着人,不知为何总觉得人话里有话,好似并非只是在说这一棵树。

    杨齐将手中刚刚逗弄蚂蚁的树枝丢下,脸上一派从容正打算离开。骆玉珠回过神来喊道:“杨公子,有个人想要见你,交予你一样东西。不知你是否有时间可以见一见?”

    杨齐转头,他想了想点头。

    杨齐吃过早饭后便拿了包袱离开,陈骞等人本要送他被拒绝。眼看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街道尽头,何秋娘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一旁的陈晓芸见了,忙问:“秋姐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其他人见何秋娘这般模样,个个也都是一脸莫名。何文看着人道:“秋娘,怎么了?”

    “我……我没事,”何秋娘抬手擦了擦眼泪,看向骆玉珠道,“嫂嫂,我可不可以去你那儿坐会儿?”

    “当然。”骆玉珠上前牵起何秋娘的手,她看了眼呆愣的众人一眼,给陈骞使了个眼色,将人带回了房间。

    看着骆玉珠和何秋娘离开,陈晓芸蹙眉不解。她转头刚想问他哥发生什么事了,却在这一刻突然心领神会,“秋姐姐,喜欢的人是杨齐哥哥?”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都愣住了。秋娘同杨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俩人之前不过几面之缘罢了,秋娘竟是喜欢上了人。

    何文站在原地,原来妹妹心中早已有钟情之人,怪不得……只是杨齐,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儿女之情上。

    好一会儿他低声道:“傻丫头,哭吧,哭一场就没事了。”

    屋内骆玉珠揽着人让她好好哭了一场,许久何秋娘才抬头道:“其实已经很好了,我将那枚香囊给了他,他也收了。我早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只是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骆玉珠抬手摸了摸她头安慰,她不想说什么或许未来还会重逢的话,给人缥缈的希望。

    此一别是山高水长,再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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