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痕(七)

    = 第二十三章 =

    那温文儒雅的面容伴随着声声远去的“迟迟”,连带清晰不过一瞬的轮廓,逐渐混进那点点升起的萤火虫之中;

    最终被无底的黑,所吞噬。

    幕布落下,点点星光扑灭。

    虞懿行下意识向着面前的小小公子伸出手去,倏然间,刺目的白光自他身后,四射而出。

    周身在瞬间被吞噬,漫天银白铺进眼底,疼得她只能抬手遮前,无奈向后退去。

    梦境消散,逐渐转醒。

    睁开眼的她,重归这梦魇般的三年。

    不知何时,枕面已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虞懿行在鞠衣担忧的目光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泪珠顺着眼角被挤出眼眶,转醒前的画面直穿胸膛,在日日年年的打磨下,吹毛利刃。

    站在床边,鞠衣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一咬牙,还是开了口,

    “小姐,您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确认了手上的整洁,鞠衣手背覆上虞懿行的额头,在感受到正常的温度后,松出一大口气,

    “三皇子妃那儿来的请帖,您忘了?”

    三皇子妃——

    刘昌荣,当朝宰相嫡女。

    是外人眼中,同恭王世子曾释青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双才子佳人。

    那一年,恭王回京,当今陛下为其一家风光操办洗尘宴;

    也是在那一场宴会中,宰相的“绝”联被重新提及。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这么被曾释青给一语对上。

    在旁人见风转舵的声声恭维中,刘昌荣不服气地站了出来。

    就这样,整场宴会的后半段,都在二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的“斗法”中度过。

    最后,是在帝后相视一笑下,巧妙收场。

    至此,年岁渐长的二人常能于各种场合见上面;

    不过,却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些针锋相对,有的只是彼此欣赏的志同道合。

    那年城外清明,阴雨绵绵下,被打湿了的纸砚笔墨里;

    一年一度中秋赏灯庙会中,高挂城楼的灯谜之冠;

    或是宫内举办的各类宴会中,世家子弟们消磨时间的诗酒花景——

    是屡夺第一、佳作高挂的曾释青,一次次身形坦荡地走至刘昌荣的面前;

    是大庭广众之下,二人毫无芥蒂的相视一笑;

    是恭王世子向着宰相嫡女递去的那一个个“彩头”。

    后来,西边开战,曾释青自请带着粮草援军前去支援,却阴差阳错地感染上了爆发的疫症。

    恭王世子命悬一线的消息传出没多久,那所谓“命不久矣”之人已威风凛凛、高坐马上,风光回京。

    不过,回京没多久,仍是大病一场。

    为此,城内百姓们还因担心此病乃带回的疫症,而恐慌了好一阵。

    日子也就在这么一日日中,悄然划过。

    寒冬破冰,初春嫩芽,渐渐地,迎来蝉鸣,拥抱暑热。

    再令人将这一对壁人放在一起讨论时,已是两道赐婚圣旨接连砸落后。

    镇国将军惨死战场,遗孤被召唤回京,一道赐婚圣旨,送往虞家长女与恭王世子;

    而另一道,则是在那独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生辰宴上,由皇帝当场、亲口,给三皇子与宰相嫡女赐去。

    * * *

    木轮碾过青石砖地,缓缓向着三皇子府邸驶去。

    收到来自刘昌荣的请帖时,虞懿行也很是惊讶。

    毕竟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之间,总是有“曾释青”那么一层不知该如何摆放的位置在那儿。

    虞懿行却满心好奇。

    是对人,也是对路过的市集。

    听着外头繁闹的动静,她忍不住偷偷掀开布帘一角,还未来得及看清外头的光景,就被鞠衣急忙将视线隔绝。

    “小姐,您身子还未好。”

    鞠衣一副长辈说教的姿态,看得虞懿行忍俊不禁。

    “现下就别想着出门乱跑了,届时小少爷回来,您啊,有的是机会——”

    鞠衣说完,本提不起劲儿的虞懿行立刻被点上了神采。

    那一封令虞懿行爱不释手、从塞北飞鸽而来的家书,正是出自得胜回朝,不日便要达京的虞嘉言之手。

    一时期待涌起,连着时间,都因欢欣而走得飞快。

    马车很快便达到三皇子府。

    府内下人恭顺有礼,将虞懿行带路至别有洞天的王府后花园处,便止步告退。

    还未进门,就听里头隐隐传来热闹的交谈声。

    越往里走,越是清晰,男声女声混合,听得鞠衣担忧地吊起了一颗心。

    原先虞懿行所收到的请帖上,写的是“赏荷宴”以及“皆为女眷”;

    但现下的情况,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虞懿行倒像是完全不察觉。

    她穿过菱形拱门,走过弯折曲桥,下方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

    而这一切,都让虞懿行想起了母亲所描述的江南水乡。

    在虞府举家搬迁至塞北之前,虞父虞母相识、相知、成亲,怀上姐弟二人之地,正是那如墨如画的湘洲城。

    只可惜——

    虞懿行一直没机会,亲临去体会一番。

    很快,穿过不大的庭院,里头的人声也越发清晰。

    守在门边的婢女于第一时间用着得体的音量,开口通报。

    随着虞懿行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满坐寂然。

    一时间,争前恐后朝着这处涌来的注目,几近要将主仆二人给淹没。

    不同于鞠衣的紧绷,虞懿行却是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这后花园内的情形。

    这并不是什么“仅”女眷的“赏荷宴”,此刻落座的宾客并不算少,一眼粗略扫过,大都是朝内的世家夫妻。

    她看了一眼面前迟迟未动,本该带人入座的婢女;

    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带着畅快的笑,从临近主位的门后进园。

    一众视线随着笑声主人的出现,即刻调转方向。

    此起彼伏的祝贺问安声响起,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在众人那你一句他一声中,虞懿行大概明白了现状。

    原来,三皇子受了封,今日,都是来贺他受封之喜的。

    要说起这三皇子,也算是大京朝为数不多的例外。

    按照大京的习俗,皇子们大都会在十五、十六岁的区间,受封号、得封地;

    只有太子,才可常伴君侧。

    本朝太子出自中宫皇后膝下,七岁时便被立为储君,其余的皇子也大都在十五六岁时,便离开了京都城。

    只有,也唯有出自贵妃膝下的三皇子迟迟没有动静。

    这些年来,风言风语不断,但当今陛下都力排众议,将三皇子给留在了身边。

    可现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受封、喜气洋洋的三皇子——不,应该称呼为昶王府了——

    昶——

    永明——

    日不落。

    大胆的猜测显出不甚明显的轮廓,在虞懿行的心底窜长,直直顶破心跳,冲出胸口。

    冷汗层层浮起,下意识抬头,却见四周人群已经散开。

    众人都各归先前的位置,唯有虞懿行一人,就这么站在原地。

    突兀又奇怪。

    那些视线重新回落,鞠衣担忧地扯了扯虞懿行的袖口,却见虞懿行毫无反应,只煞白着一张脸,神情呆滞又空白。

    四目相对下,那张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脸居然正站在不远处,同虞懿行对望。

    不知是谁,在坐席间,开了口。

    “莫不是三年不见,世子和世子妃——都不认识彼此了?”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笑声将虞懿行放空的感官拽回。

    她安抚地看了眼鞠衣,后又重新对上曾释青的双眸。

    约莫是离得太远,平日里的那些不耐与讥讽,皆寻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婉约的声音响起,

    “这还得怪我们的昶王殿下。”

    虞懿行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年岁相仿、气态华贵的女子正站在三皇子身侧。

    就一眼,便能认出,这定是相府那自幼时,便被冠上大京第一才女之称的刘昌荣。

    只听她不疾不徐,继续说道:

    “听闻世子妃身子好了些,我便迫不及待地送去了请帖,哪知殿下突然要将我宴请女眷的地方改成他的——”

    说着,似嗔般看了眼身侧的三皇子,眼中,却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三皇子见状,也笑着握上了刘昌荣的手,

    “是本王的不是,多谢王妃割爱。”

    话音落,众人纷纷入座。

    虞懿行也同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坐在了三皇子夫妇左手边的位置。

    一场晚宴,有人窃窃私语,争相将目光偷偷投向那对貌合神离的年轻夫妇;

    有人冷着一张脸,生怕旁人不知他此刻的心情;

    也有人——正因着面前这道道味道绝佳,且从不曾品尝过的美味,吃得不亦乐乎。

    “世子妃。”

    听刘昌荣开口,虞懿行鼓着腮帮子,将脸转过。

    “这是王府新从江南请来的名厨所制,可还合胃口?”

    刘昌荣见虞懿行的模样,笑得眼睛眯起,神态做不得假。

    虞懿行倒是也不见外,只急忙囫囵吞咽下去,想要答话,却因太过贪心,反而被一大团糕点给噎得不上不下。

    还不等鞠衣上前递水,就见面前已有人送来。

    顾不得多想,虞懿行伸手便接过喝下。

    待到糕点被压下肚,虞懿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她侧首,看向递水之人。

    就见曾释青仍一脸谁都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神情,看得虞懿行连着道谢,都不想开口。

    她稍稍探身,对上刘昌荣,还以微笑。

    刘昌荣见状,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虞懿行用眼角瞥了一眼正自顾自饮酒的曾释青,想到外头评价的那些“天造地设”,忽觉他着实是不配。

    “你若喜欢,晚些便带些回去可好?”

    听刘昌荣这么说,虞懿行一愣。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不等虞懿行答话,三皇子突然开口:

    “正好我从江南归来,带回不少尤家铺子的首饰,世子妃且挑几样回去。”

    不久,便有小厮端着木盒,递至虞懿行面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并肩而坐的两人,抬手向着盒子内的同一方向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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